我的王八蛋(2 / 2)

阿弥陀佛么么哒 大冰著 20358 字 2019-03-27

尴尬死我了,刚才那个送毛毯的空姐看着我们直发愣。

她播报起飞前安全注意事项时不停地往我们这厢看,我猜她一定把我们当成了两个智商有问题的傻瓜。

又不是城市公交,智商没问题怎么会往返着坐飞机玩儿

果不其然,飞机还没起飞,那个小空姐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她礼貌地问:先生,还需要毛毯吗

我说谢谢不用,不麻烦您了。

她一定是觉察到老张不正常了,睫毛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张问那句话,压根儿没搭理我的回答。

老张不说话,奇怪地沉默着。那个小空姐也不再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他。

空气在慢慢凝固,五秒、十秒他们两个人的对视几乎快演化成一种僵持。紧张死我了,这个小空姐一定是来刺探军情的,她会不会当我们是别有企图的劫机犯,把我们扭送下飞机呢她如果一会儿喊人来捆我们的话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没人喊,也没人扭送我们,那个小空姐和老张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走了。

她走出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按照航空礼仪冲着我们微微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川航的空姐就是好看,好温柔

一直到飞机起飞,我才松下一口气来。

一扭头,心再度揪起来了

老张,老张,你怎么了

老张变身了

几个小时前,这疯子还沉默寡言一脸死水,现在满脸全是波漾。

他在笑,无声地笑,不间断地笑。

我无法描述清楚这种表情,不是开怀大笑,也不是难过苦笑,像是在呕吐,又像是在哮喘式地呼吸,吓人得很。

说来也奇怪,笑着笑着,血色一点点地恢复到他脸上,眉宇间的抑郁也在一点点退却。

他边笑边看着我,开始时眼神是散的、神情是散的,渐渐地,凝聚成往日里那副傻乐傻乐的模样。

笑到最后,过去的老张回来了。

他好像身心疲惫地去另外一个次元游荡了一番,之后重新元神归窍了。

我失声道:老张,你跟我玩儿川剧变脸哪

他边笑边说:哦

他说:别担心,我快好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他用手捏住脸,捏住笑意,冷不丁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捉住我的肩膀:大冰,感谢你陪我出来散心,多亏了你,老子快扛过去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王八蛋谁他妈关心你难不难受,你这是演的哪一出马上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友尽,自此相忘于江湖

老张说:大冰你冷静,让我想想该咋说

黄昏已至,机窗外是橘黄色的云层,如广袤的大平原一般,三万英尺高空的平原。

老张拉下遮光板,遮住了橘黄色的平原。

这个水瓶座男人说,就先从末冬末秋酒吧讲起吧。

老张说,末冬末秋是个梦,不是一个,是两个。

一个是音乐梦。

没错,他做了这么多年建筑师,事业有成前途光明,但人到三十岁渐渐明白了什么是真正健全的成功,故而大胆地走出了这一步。

所有人都说这个民谣酒吧会赔钱,唯独他自己不信,他不仅想靠这个酒吧谋一份温饱体面的生活,更希望能有片自己选择的土壤,让自己的音乐发芽。

不是说兴趣在哪里,人生就在哪里吗

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信付出了努力没有回报。

阻力很大。

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只王八蛋,叫大冰。

另外一个,叫佳佳。

佳佳是他的女朋友。

佳佳喜欢听老张唱歌,眼神似水,温柔得要死,听多久都不厌。

两个人约好了将来经济自由的那一天背着吉他浪荡天涯,一个唱歌一个伴舞,有多远走多远

多好的女孩子,温柔懂事漂亮,总是给他打气:老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你开心,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爱死她了,认定她是上天对他一个人的恩赐,故而小气得连张照片都舍不得和别人分享。

别人问起来,他总是小气地说她忙,没时间。

佳佳确实太忙,需要常去外地,二人相处的时间很宝贵,老张舍不得拿出来和任何人分享。

包括他最好的王八蛋朋友大冰。

但佳佳再忙,每天都会和他煲电话粥,帮他给筹划中的酒吧出谋划策。

每次一回重庆,家都不回,拎着行李去找老张,进门就喊:酒吧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心疼地捧着老张的手:石灰又烧着手喽,你小心一点儿嘛

说好了的,他亲手去垒造舞台,她永远当忠实的观众。

末冬末秋是他俩共同的梦想。

但佳佳并不知道,关于末冬末秋,老张还有一个梦想。

再疯的男人也会遇到缰绳,老张的缰绳是佳佳,他不把她当缰绳,只认定是吉他背带,套得心甘情愿。

他打算在开业的当天举办一场盛大的演出。

演出的中间,弹着吉他,向佳佳求婚。

戒指都准备好了。

求婚的事情却夭折了。

酒吧开业前的一天,佳佳的父母给老张打电话:小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明天过来一趟吧。

老张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口:叔叔阿姨好,佳佳呢

佳佳不在,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吃。

饭吃到一半,老张走了,失魂落魄地走了。

佳佳的父母是公务员,国家干部,措辞礼貌得很。

他们说:小张,你之前是个建筑师,年轻有为,好得很。现在马上要是个酒吧老板了,听说还要开始正式玩儿音乐,恭喜你,也好得很

他们说:你就好好地开你的酒吧嚒重庆方言中的语气助词,你和佳佳就算了吧。

他们劝老张: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到三十岁应该求稳定,不能乱折腾,明明那么有前途的事业你不去用心,开什么酒吧玩儿什么音乐嚒

老张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听到他们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见得要嫁得大富大贵,但起码要嫁得有安全保障,可以嫁建筑师,嫁个开酒吧的嚒,一定不行

他们说:小张你不用解释,你也是有父母的人,你愿意你的父母为了你的婚事,一辈子提心吊胆心里头不安宁吗

他们说:我们不是不懂爱情,但我们更懂生活,也更懂家庭。

老张走了很久,走到朝天门码头,坐在台阶上抽烟。

轮船的汽笛声响过,佳佳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在电话里开心地嚷嚷着:一想到酒吧下个月就要开业了,心里就好高兴啊。

老张,你给酒吧写首新歌吧,开业那天唱给我听

老张在电话里问:佳佳,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写歌唱歌,你会怎么看我

佳佳笑,开玩笑说:那我就不爱你了呗,没有勇气追求理想的男人,我才不要呢

她笑骂他:傻了吗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脑壳都糊涂了挺住哦你不是说过吗,自己年龄大了,再不抓住机会会后悔一辈子吗

她应该还不知情。

她应该没想到,她的父母刚刚从老张那里拿到了一个分手的承诺。

飞机开始下降,起落架已经放下。

小空姐在做安全提示,她慢慢地走过,边走边说:请收起小桌板,座椅靠背请调直。

路过我们身畔时,没等她提示,老张自己抬起了遮光板。

漆黑的夜空,灯火璀璨的重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微微的失重感,微微的耳鸣。

老张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火锅店里唱的那首歌,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不得了,那天喝得有点儿多。

他轻轻点点头,说:哦,没关系,那首歌是写给佳佳的。

我想了一会儿,扇了他一记耳光。

货我说,你个王八蛋

他没还手。

他捂着红肿的脸,笑了一下。

他把耳机递给我,我一把抓过来,把音量慢慢调大。

我低下头听歌,空姐应该看不到。

佳佳,下次见面时给我微笑吧

想了这么久,没有答案,就别逞强了

佳佳,我们都向爸爸妈妈认输吧

我还有天涯,而他们,只有你啊

好吧佳佳,你可记得我醉了酒说的话

亲手做一件属于你的婚纱

好了佳佳,别再揭开你心口的伤疤

你再坚持一下,它很快就痊愈了

算了佳佳,别再接听我酒后的电话

我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把你忘了

其实末冬末秋酒吧开业那天,佳佳来了,穿着白色礼服,没人认出她来,没人知道她曾经差点儿成为这家酒吧的老板娘。

老张敬酒到她面前,手心里塞给她一个小礼物。

不是戒指,是一个3,里面只有一首歌。

杯光盏影中,他们曾有过简单的对话。

佳佳拽住他的袖口问:如果我肯放弃爸爸妈妈呢

老张反问她:如果我肯放弃音乐和这家酒吧呢

他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把耳机轻轻塞进她的耳朵里。

他端起酒杯去给其他人敬酒,再回头时,位置已经空了。

自此再没有见过佳佳。

四个月的时间,老张瘦了十几斤。

哀莫大于心不死。

有些难过,难得难以言说,他没和任何人诉说。

不停地说服自己,又不停地后悔,潮起潮落,每天都是世界末日。

终于有一天,他得知了佳佳重新谈恋爱的消息。

据说不是父母安排的。

先是感觉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之后是翻天覆地的难过。

难过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猛的一个颠簸,飞机落地了,跑道疾速后撤,机舱里的灯亮了。

我说:老张,我懂,你是想见佳佳最后一面。

他点点头。

我捣了他一拳,说:我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拽上我了你这个疯子也有脆弱的一面,拽我来当担架是吧万一挺不住了就往我身上靠

他笑:唉,老子这不是没倒吗

他喃喃地说:老子现在都已经快放下了

但是老张,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咱们到了上海不去找佳佳,机场大门都没出就返程了

还有,你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想通了,就放下了

飞机靠在了停机坪,舱门打开舷梯接上,微凉的风灌进机舱,人们开始起身。

老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王八蛋慢慢地起身,仔细地整理好衣领,之后迈步,随着人流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晃一晃的肩膀

机舱口处,老张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轻声说:也祝你幸福再见,佳佳。

那个小空姐一下子红了眼圈。

她微微点了点头。

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游牧民谣大军锤子之歌

游牧民谣张晏铭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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