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 2(2 / 2)

阿弥陀佛么么哒 大冰著 25260 字 2019-03-27

每天打卡时,她的精神状态都是满格的,没人发觉她这种独特的充电方式。

她还是一直鼓不起勇气主动搭讪,他也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南北极虽已反转,可他们依旧是地球磁场的两端。

真是个平淡的故事

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次元,事物大都是螺旋状抛物线式矢量前行,起起伏伏兜兜转转直到终点,永没有恒久的巅峰或低谷。

世相是如此,命运是如此,爱情也不例外。

这世间哪里有永不画句号的热恋或暗恋。

小师姐的这场暗恋,止于她入职后的第三年。

这也是她命运真正转折的一年。

事情很虐心,发生在公司年终尾牙聚餐时。

和校园晚会一样,少不了自演自娱的节目,不同部门的人士乔装上阵,带来一阵哄笑或喝彩,然后红光满面地下台,端起酒杯心满意足地笑谈。

小师姐诧异地听到报幕员念出他的名字。

他要表演魔术。

他登场了。

和大学迎新晚会时一样,白衬衫,黑礼服,漆皮鞋子亮得反光扬手一舞,莫名其妙变出一根银手杖来,腾空一抓,一束黄色玫瑰花

没有预期中的全场鼓掌。

这里不是大学礼堂,台下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没人是他的粉丝,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抬起手来拍了拍,几乎都是礼貌性的敷衍,并无多大动静。

越往下表演,越没几个人关注舞台上的表演,不少人开始和邻座聊天说话,自顾自地推杯换盏,渐渐地,人声越来越嘈杂,几乎掩盖了背景音乐,衬得他像个小丑一般。

公司年会上的舞台秀是一块试金石,群众基础是好是坏一目了然。

他领导不亲同事不爱,是个被众人排异的职场低级生物,没人肯给他面子,却有大把的人不吝啬给他难堪。长得帅顶个屁,正好满足众人的破坏欲,莫道众人心狠,这里是只敬强者的成人世界,这是你自找的丢人现眼。

这一切跟预想中的太不一样了,电脑灯映花了眼,他额头越来越苍白,法令纹上僵着笑。

目睹着这场难堪,小师姐的心都快碎成粉了。

她忽然狠狠一哆嗦:他是否会跳下舞台像当年那样擎起一束花蓄谋一次满堂彩

千万别跳

她恨不得冲上舞台抱住他的脚踝。

场面已经尴尬得不可收拾了,千万别再自找没趣了,求求你

他到底还是跳下去了。

在他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当年的迎新晚会,永远是最华彩的,所有人都为他欢呼,所有人都喜欢他,一次表演奠定了他四年的好时光。

所以凭什么不能再交一次好运凭什么往事不能重演

处处被孤立,处处被打击,这种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没有出色的业绩,又不甘心被末位淘汰,他必须抓住机会表现自己、证明自己,让众人重新接纳自己

几个月的薪水换来这身昂贵的行头,他赔了多少笑脸才争取到这个表演的机会,这是一次挣扎,一次幻想中的逆袭。

可惜,有些机会,往往是个误会。

双脚刚一落地,他就后悔了。

几声不轻不重的“切”传进耳朵里,傻瓜也听得出来,那是用鼻子哼的。

没人欢呼没人鼓掌,更没人激动。

众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好像扫过一只溜进筵席找残渣的宠物狗,不,连狗都会被好心的人丢块骨头摸摸头,他连狗都不如。

他往前迈步,脚掌沉得像两块钢锭,拽得身体微微一踉跄。

刹那间,眼前闪过当年如雷的欢呼场面,他心里阵阵发虚和酸涩。

黄色玫瑰花捏在手上,脚下机械地走了几步直线,人们该吃的吃,该聊的聊,没人接住他的视线。

一辈子的尴尬都雪崩在这一刻了。

逆袭证明自己不指望了,只求有人能接下这束花,不论男的女的,求求你发发善心给个台阶下吧。这束花如果送不出去,这个公司也就没脸再留下了,留下也是个oser失败者。

他擎着花儿走过一张圆桌,又一张圆桌,没人搭理他。

忽然,他想用十年的寿命去做交换,去把手中的花儿换成一把最锋锐的刀,挥出一片血光,劈烂面前所有人的脑袋。

嘴里发苦,眼前发黑,他默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有个女孩站了起来,冲他招了一下手

周遭的目光唰唰唰,小师姐接过了黄玫瑰。

黄玫瑰会变成红玫瑰,她知道的,她没给他变的机会就接了过来,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小声音说:可以了谢谢你的花。

众人没说什么,只当她人好心善,这个奇怪的小插曲迅速被接下来的抽奖环节淹没了。

小师姐剥下一片花瓣,手藏在桌子底下,轻轻捻着。

和众人一样,自始至终她一脸的平静。

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爱他以及心痛他。

筵席毕。

小师姐的出租车被他拦下。

隔着摇下的车窗,他一脸真诚地和她握手:领导,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以后请多关照。

手被他握得很紧,从虎口麻到胳膊肘,小师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不客气,咱们是校友来着。

他挑起了眉毛:

哦真的吗领导您是哪一级的

他弯着腰,手撑在车顶上,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喜:既然是校友,那以后请一定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近在咫尺的呼吸,近在咫尺的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小师姐是晕着的,云里雾里地应了他几句,回到家后才开始苦笑。

原来我是哪一级的你都不知道。

可她一点儿都不怪他。

她和往常一样卸妆、洗澡,换好睡裙上床睡觉。

漆黑的房间,温软的床铺,她翻一个身,枕在那只被他紧握过的右手上。

喜悦像一泓泉水,从右手处蜿蜒流淌而出,渐渐蓄满了整个躯壳。

接下来的剧情骤然爆炸。

幸福就像一管开山,燃完长达八年的引信后,轰然巨响。

他们在一起了,他追的她。

那面无形的墙被震碎,小师姐漫长的暗恋画上了句号。

当然是地下恋。

公司严令禁止员工之间婚恋,如发现,一方必须离职。

小师姐没想过公布恋情昭告天下,多年的幻想一朝美梦成真,她早已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

初夜她流泪了,出声地抽泣,像个孩子。

他喘息着问:弄疼你了

她抱紧他的脊梁,十指尖尖,抠在他背上。

他喘息着问:你怎么是第一次

他蛮诧异她原装的身体,但终究不知晓这份礼物是为他而留。

很多话小师姐没有对他讲。

那些晚自习后的尾随、校园清晨的等候、填高考志愿时的焦虑、迎新晚会中的心痛、必胜客体检时的晕血、掉在地上的生日蛋糕、浸渍酒气的小洋装、背井离乡的追随她只字未提。

她不敢冒险。

煮熟的谷粒如今发了芽,她愈发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洒落半粒。

小师姐本就宅,如今愈发居家,每天下班冲刺一样奔回公寓,淘米洗菜、梳洗打扮,等着他来摁门铃。暗恋得太久,她未曾修习过如何撒娇,但毕竟天性难挡,压抑多年的少女心揭开了封印,每次开门都有一个拥抱。

她吊在他的脖子上,吮吸着那份让人心安的味道,开心得想掉泪。

乍暖还寒天气,公寓已停了暖气,她却裸着腿,套着一件白色长衬衫跑来跑去。

因为他说过的,不喜欢见人穿保暖内衣春秋裤。

她完全不觉得冷,小公寓好似一间盛夏花房,缤纷的喜悦次第绽放,她藏身在她隐秘而盛大的黄金时代里,心火熊熊燃烧。

嘴唇和手心永远是滚烫的,发烧一样。

小师姐想尽办法对他好。

各种菜谱、各种食材,他的口味她八年前就知道。

炒菜时,她竖起耳朵听他在隔壁房间打电脑游戏的声音,又忍不住探头去偷瞄他的背影。

小锅铲小围裙,嗞嗞作响的煤气灶,蒸米饭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一切如梦似幻。

他时常来吃晚饭,不常留下过夜。

他有他的顾虑:连续两天穿着同样的衬衫西装去上班,会被同事歪着嘴说闲话。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小师姐当然知道:他薪酬没有小师姐高,住不起这样的高端公寓,只能与人合租在筒子楼里。

越是低谷期的男人,自尊心越敏感,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好容易有个女人对他假以辞色,而且职位尚比他高,那么,他必须在她面前重新找回一点儿骄傲。

什么都依他,小师姐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却应承了他所有的要求,包括马路上不牵手,公司里不讲话,不去筒子楼找他,以及床上不戴套。

公司的事务繁忙,做不完的工作难免带回家里来。

小师姐帮他修报表、改报告、整理策划方案,并把自己手上的客户资源和他一起分享。

每次帮他做事,他都微微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他说:我自己能行

她当然知道他能行,她一直知道他是最优秀最完美的,只不过暂时龙游浅滩遭虾戏。

光她自己知道不行,应该让周遭的人都知道。

小师姐变身成一名精于策反工作的特工,自此在大领导面前润物无声敲边鼓,在同事身旁潜移默化,该搬的石头帮他搬开,该铺的路帮他铺好却又不去表功给他知道。

小师姐的地下工作颇有成效。

他的境况一日好过一日,一年时间,业绩进入上行通道,欣喜之余,他只当自己触底反弹,开始转运,并归功于自己的隐忍。

工作一顺利,人心情当然舒畅,他的顾虑好像也越来越少。

他在小公寓里搁了几身换洗的衣服,过夜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候,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揽着小师姐的肩膀,手轻轻揉弄着她的头发,温存得几乎像一个丈夫。

小师姐问:你会永远这样搂着我吗

他捏着遥控器换台,随口回答道:会呀,只要你永远这么好

午夜梦回时,小师姐枕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成宿听他的心跳。

她轻轻对他说:我一直都很好的呀。

手轻轻伸出,指尖抚摸他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扎手的胡楂他含含糊糊地发出个声响,翻一个身,胳膊和腿耷拉在她身上。

她手缩在颌下,躲在他怀里任他耷拉着,一动不动地感受着他的重量。

她躲在他的怀抱里祈祷。

未知的神明,谢谢你赐予了我当下的一切

莫怪我贪心,再帮帮我吧,让他娶了我吧

不需要昂贵的婚纱钻戒。

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她知他没钱。

那么,婚纱租一身就好。钻戒也不必了,一枚银戒就好。

纯银的就好,刻上两个人的名字。

求婚的一幕会发生在哪里呢

他的性格那么张扬,或许会在世贸天阶的大天幕下吧。

骤然响起的音乐里,天幕上浮现他的表白,看客欢呼着闪开一条人巷,他抱着一捧黄玫瑰来到她面前,手一晃,全部变成了红色的

不行不行,租下天幕,需要花费他太多钱了。

钱要存着哦,两个人慢慢地积攒,说不定可以首付一个小房子,最好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小的那间应该是彩色的,摆满毛绒公仔和小小的婴儿床

想着想着,慢慢重新睡着。

早上被摩擦声吵醒,他站在床头刷牙,一边笑着教训她:你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口水把我t恤都打湿了。

湿印摊在他胸口,椭圆的一团,地图一样。

小师姐用被子蒙住头,蜷成一只仓鼠,咯咯地笑成一团。

他扒开被子,甩掉牙刷,冲着她坏笑。

来,咱们锻炼一下身体,做个早操

有时候决定命运走向的,不过几个瞬间而已。

那个抵死缠绵的清晨,轻易地颠覆了小师姐的人生。

试纸上触目的两道红杠。

换一片再试一次,没错了,还是红色的。

我要当妈妈了我和他的孩子

腾的一下,暖流从腹脐处漾到心口,她整个人都暄了。

几乎在一瞬间,她毫无保留地爱上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过去和未来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意义,这个孩子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每个女人一生中终归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母性如一场不期而至的急雨春霖,须臾润了整个世界。

小师姐头抵在卫生间的墙壁上,喜极而泣。

ta是女孩还是男孩会有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脸庞

她迫不及待要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拨他的电话,却被匆忙摁断,再拨,再摁断,她捏着手机傻笑了半晌,最后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他迅速回复了:我已经知道了,晚饭咱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没等她回复,第二条短信飞来了:亲爱的,别晚饭了,改午饭吧。

已经知道了好神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师姐捏着手机,逐字逐句咀嚼,目光最后停留在头三个字上,久久不舍得挪开这是他第一次喊她“亲爱的”。

她傻乐了一会儿,继而翻箱倒柜,找出大学时代的那件小洋装。

仿佛又回到了20岁生日的夜晚,她认真地熨烫,不漏过任何一条褶皱,还好还好,穿得下,她依旧苗条。

一见面,他就狠狠一个拥抱,这是大众广庭下的第一次,路人在侧目,小师姐羞红了脸,下意识想推开他,反被他抱得更紧。

他贴在她耳边小声说:终于熬出头了

他说:明天起,我看谁还敢再看不起我

他并不知道小师姐怀孕,他要庆祝的,是升职的消息。

他笑着问:刚和领导谈过话,就接到你的短信,你消息还真灵通哦。

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爸爸了

小师姐微微失落,甚至微微紧张了起来。

他揽住小师姐的肩膀,意气风发地推动酒店旋转门,小师姐藏在他肩窝下紧张地揣摩:该怎么向他宣布那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张罗着点单,全是硬菜,小师姐拦他:太多了,吃不了。

他笑:没关系,咱有钱了,又不是吃不起,反正你吃再多也不发胖。

他眼睛里酿着笑,拍拍她纤细的腰,又掐掐她的脸,说:唉,你说你瘦归瘦,却还真是旺夫相自打和你在一起,我这运气就来了。

旺夫相

小师姐抬手摸摸发烫的脸。

他今天第一次喊了我亲爱的,第一次大众广庭下拥抱了我,又说我旺夫相她还想再确认一次,于是轻声问他:那你升职以后,还会喜欢我吗

他乐了,骂她傻,说升不升职和喜不喜欢你有半毛钱关系啊。

他兴致很高,学着她的口气反问她:那你吃完饭以后,还会喜欢我吗

小师姐不接话茬儿,她还想再最后确认一次,于是盯着那双眼睛,结结巴巴问道:

那你爱我吗

一年多的同居生活,这句话从未在二人间提起过。

小心翼翼了这么久,此时此刻不得不问了。她替17岁的自己发问,替当下的自己发问,替腹中的那颗种子发问,替所有的过去和未来发问。

他接住她的目光,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嗯

那还顾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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