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薄薄的一层雾气,我看到对面村庄的房子并没有全部倒塌,而在他们屋后高的山丘之上站着许多人,他们嘴里在喊着什么,我侧耳细听,是在说:“雨停了,你们来了,真的太好了!”
翻来覆去这几句。
我莫名眼酸。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后头一句,很符合我眼睛所见。
群山叠嶂,雾气缭绕,山头冷冷青,屋前人儿兴奋,我知道,不止是
我,更多的人都想把他们从孤岛救过来。
“你们别怕,我们明天一定把你们都救过来!”
“再坚持一夜,明天就好了!”
我告诉唐忎,雨虽然停了,但是那些陈旧的房子依然有倒塌的可能,最好是去几家好点的房子里,避免危险。
唐忎便让无法喊。
我们这里就去盛饭,近一百人排队端饭菜吃。
没有风,棚子里点着几十根蜡烛照明,众人有说有笑吃着饭菜,我感觉很有成就感。
我的厨艺的确有退步,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碗里的,红烧肉,全部夹出来给唐忎,“多吃点,补充体力,今天辛苦了。”
他眯眼笑望我,“好家常的话呀,就像农夫从山上回来,家里等候着的妻子对丈夫说的话。”
我倒微微一愣,脱口一句,“那不如雍王殿下和我两个一起归隐山林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岂不也美?”
“真的?”
“自然是假的。”真要归隐啊,我怕你连锄头都拿不起来。
他也不在意我说了什么,起身又去盛了一碗饭来,我就笑他是只猪,他说那我岂不是只母猪?我伸手打他,他说疼,叫我小心点,他会还回来的。
我说我等着。
吃完饭,唐忎开了一个会议。
叫官老爷去催铁匠那里的绳索,叫其他人今晚什么都别想,好好的休息。
众人积极配合,农家能住下多少就住了多少,其余的人,就在草棚里歪着休息,没有御寒的衣物,当中燃着一堆火,幸亏没明风,众人渐渐进入梦乡。
李大婶知道我们的身份,说什么都要把她的卧室让我们,我问他们夫妻怎么办,她叫我们别管,任我说什么她只一味把我们往屋内推,夫妻二人就走了。
安静的房间内,我和唐忎两个大眼瞪小眼。
严格来说,是我瞪着他。因为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还要去巡视一番。”
“嗯?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
我才说出来就后悔了,他倒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借机捉弄我,“你不是说,任重而道远么?我去看看总没错,李大婶那样热情你也就别辜负她的好意了,赶紧的早点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我之前洗过澡,他帮我拢了一下衣襟,我笑着点头没有在坚持。
我把他送到屋外也就回来了,思绪万千,本以为会睡不着,却一下子睡得很沉。
半夜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上痒痒的,又热,半睁开眼,却是唐忎,这一吻落在我眼睛上,温温热热的,带着一点湿意。
我脸有些红,推了推他,“赶紧睡吧。”
我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他反而越发亲得密,气息纠缠着我的,“我想你。”
我差点就要问为什么想我?我明明在他身边不是吗?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图。
我有点抗拒不了他的亲近。
却到底理智还在。
这是在别人家,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好了,睡觉。”他大约也是这么想的,突然将我放开,自己移到了边上。
我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被他弄开的衣襟,往里侧着身子睡去了。
一夜好睡。
第二日醒过来唐忎已不在,我收拾了一下,就去到外面。
脸就红了。
李大婶他们连早饭也做好了。
看我的眼神,还有一点点的暧昧。
想歪了吧。这些人,哎。
终于没有下雨,天晴了。
我来到河边,看到河水退了好些,心里也是激动。
找到唐忎,我问:“今天的计划是怎样的?”
他说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过河,搭绳索。
我以前在电视里见到过这种救灾的方法,但是当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震撼。
众人极快的吃过饭,精神奕奕的准备着接下来的工作。
第一个过河的果然是无天。
绳索的一头系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上,无天抓住绳索,向着河里走去。
我心揪着。
这要是我,随时都会被河水冲走。
我看了会儿感觉腿发软,悄悄地溜走了。
无法在劈柴,我走过去问他,“朝廷拨银子来没有?”
无法一愣,“属下向来不问询这些事。”
无趣,他的名字应该改了。
我帮李大婶他们洗米,今天要多煮半袋子米,工作量相对昨天大了点。
太阳也出来了,竟然还会觉得有点晒人。
刘伟的阳光很刺眼,大家却都欣然在笑。灾难过后,该是来迎接美好的一天又一天了。
当把河对面的人一个个的背过来之后,众人哭着笑着。
长长的绳索,横亘在河水面上,皆是系在百年大树之上,无天是第一个过河,后头又过去不少人,将对面村庄的人一个个的背了过来。
据说场面很震撼人心。
幸好没有人被大水冲走!
早有热喷喷的饭菜等着他们。
形容憔悴而又凄楚,却都恢复了对生的渴望。
百多人吃饭,却极安静。
吃完,唐忎问情况,缓缓地响起极低的啜泣声,我最怕这种场面,自发跑去沏茶。
不对,是煮茶。
水煮得差不多,将洗过的茶叶放在锅里,水烧开就可以喝了,用碗盛给他们。
后来几乎一人手里捧着一碗。
房屋倒塌,死了好多人。
有挖出来的,有被埋在土里,没办法弄出来的。
我听着唐忎安抚他们。
无法自外而来,唐忎听完他的禀告就起身而去,我接到眼神示意亦跟了出去。
气氛不对。
唐忎的脸色几乎马上变了,“被劫了,是什么意思?”
晴天霹雳,我只觉得身上一冷。
“护送粮食和护送银子的马车,都在靠近洗尔领的时候被从树林里冲出来的一队人马洗劫一空,护卫队死伤过半,景状凄惨。”无法抑制怒气,低沉着声音说。
唐忎陷入沉思。
我也觉得奇怪,洗尔领,我们来时还经过那个地方,不过当时大雨,我也只是听唐忎这么一说,没有注意过那里的地势。
这时候我眼神问询无法,他倒难得会意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条窄路,一侧是河,另一边是山林,树木葱茏,所以他们的人马藏匿其中,护卫队无法发现,等发觉不对时,对方占尽先机……”
我问唐忎:“会不会是监守自盗?”
他目光幽深,“我刚刚也在想,从户部拨银子的事自然有不少人知道,包括行程方向和目的地,总是需要查的,凭空猜测不了。”
“你就不怀疑雍州刺史这些大人物?”
他再次摇头,“他们如果要动手,何不在等完全进到了自己地盘再动手呢?”
“也许为了避嫌?”
“不,恰好是在雍州出事才能最好的避嫌。”
我没有继续和他抬杠,本来我也只是举反例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雍州多雨,粮仓里肯定没有多少库存的粮食,这下子粮食也丢了,出雍州去买一来二去也费时间。还有银子……”
唐忎亦颇为头疼,便对无法说:“你去把几位官老爷请过来,大大方方的请。”
无法去了,唐忎这才回我,“这回的银子不是小数目,肯定要查,你爹那里也会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我会飞鸽传书一封上报明情,再请父皇拨银子和送粮食过来。”
我困惑,“与此同时,不是应该去最近的州城购买粮食么?”
唐忎挑眉一笑,“这么久,我没有见到吴大人的面,我想,他正在赶来见我的路上,他为了表现,必然会揽下去筹粮食这件事情的,不信你等着。”
我倒也不是不信。
不大一会儿那些当官的都来了,包括雍州刺史。
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吴大人。
满面的精明之色。
他给唐忎见了礼,说了一大堆官场上面的话。
我看四周都是男的,便悄悄的走了。
他们都是官,我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我不知道唐忎跟他们都谈了什么。
反正后来唐忎来找我的时候,满面笑容,粮食的确是由吴大人去想办法。
至于银子,他就给我一个神秘的眼神。
我以为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还要想办法将对面村庄的死人帮忙好好安葬,还要催促吴大人筹粮一事,还要预防灾后瘟疫,还要造桥。
甚至还要跟踪官府对灾后重建家园的进度。
然而,就在三天后,我们所有人正在修路之际,唐忎接到飞鸽传书,他脸色大变。
只和吴大人交代几句,便召集四个无卫带着我离开,我甚至来不及和李大婶好好道别。
慌忙之际,只将头上一支玉兰钗递给李大婶做纪念,众位乡亲有的含泪有的含笑,尽皆不舍的冲我们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样一群质朴而又善良的人们。
这次无卫都没有骑马,车夫在外赶车,我们六个人坐在马车内,我看他们脸色都很凝重,不由得问:“到底怎么了?不会是襄阳……谁生病什么的了吧?”
唐忎微微一笑,竟然很是嘲讽一般。
路上走的非常快,比来时用的天数少。
晴天和雨路总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
我后来知道,唐忎在路上的沉默和复杂神色以及赶路赶得这么拼,都是因为他想救下那个人。
但是不但没有救下,差点还要亲手定下他的罪。
关键是,压根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用刑部的话说,那批从襄阳运往雍州的官银和粮食,官银最后不翼而飞了。
为何会不翼而飞。
因为襄阳官府找到劫银子的那批人。
血染树林,无一活口。
官银不翼而飞。
本来以为线索就此断了。
却因为有人举报,具体原因是,刑部尚书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粮食在状元之家。
刑部尚书觉得可笑。
属下却提议去看看。
竟然果真在状元府邸找到粮食。
虽然只有一袋子。
因为粮食从襄阳出发之前,袋子上面都是一样的“襄”字标记。
而在状元家里找到的这一袋子,经过专人鉴定,的确就是那一批粮食当中的一袋子。
当时状元和妻子都懵了。
刑部的人,直接将人抓了。
据说,他的妻子哭湿面巾,却没人理会。
面巾,对,说是当天有人问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状元说拙荆脸上长痘子,恐失仪,才会带着纱巾。
状元,锦斛。
那个会医术的大夫。
一直到我回到水府,听完水昭的转述,我还懵懵的。
会有人蠢到,劫完粮食还留一袋子在家里吗?
刑部就这样定了人的罪,还把人给弄死了?
“不,皇上还没有判定罪名,锦大人便在牢中悬梁自尽了。”
我蹙眉看着水昭,“悬梁自尽,这么说二哥,你是相信了?”
水昭也蹙眉看着我,“这都是刑部的说法。”
我就笑,“所以以讹传讹,闻者不信才怪了,怕是窦娥冤也不过如此了吧。”
“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