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角三
小半月没有管戏楼的事, 霍颜再走到如意楼大门前, 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觉得奇怪,明明只是十几天没见, 怎么心里会这般惦记
如意楼的大门开着,从门口能看到空空的戏台和空空的大堂。显而易见,这又是生意冷清的一天, 不过这也难怪, 她当初开办称心楼和如意楼打擂台,如今仅有的一些想看皮影的人,也都去称心楼了, 倒是将这如意楼,这曾经的京城第一皮影戏楼,彻底遗忘。
霍颜微微叹了口气,还别说, 经过这十几天的“闭关”,她此时的心境倒是很平和了,不会有刚被玉清风摆一道时那种气闷感。
现在已到了北平城一年里最热的时节, 街上的老少爷们儿都换上了白纺绸的长衫和夏布的短褂,女人们也换上了轻便的夏衫, 太阳起来以后整条街都被烤得闷热,街头的小商贩们将摊子往那儿一搁, 自己躲到树荫里纳凉。
霍颜正想走进如意楼里,却忽然听见李大娘在对街招呼她,“阿颜啊过来呀给你盛一碗立夏粥”
立夏粥是每逢立夏前后要喝的粥, 与各家各户关起门来自己喝自己的腊八粥不同,立夏粥通常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们凑在一起,这家抓把大米,那家贡献点玉米碴,共同凑齐了五谷杂粮煮的粥,通常来说都在一家起灶,大家一起分食。
如意街上的邻居们相处得关系融洽,每年一起喝立夏粥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由几家比较富裕的商户轮流起灶,去年夏天是在霍家起灶,今年便轮到了李氏绣庄。
立夏粥煮好了,由几个壮实男人将大锅摆到街边,只要是贡献了米粮的人家都可以喝,不过有的时候,家里太困难的,街坊们也就不计较那么多,权当周济邻里。不过有一样,那就是粥里边煮的鸡蛋,只能是拿鸡蛋人家的孩子吃。
霍颜正好肚子饿了,听见李大娘说有粥喝,立刻跑过去。
“哎,这大热的天,你跑什么呀都是快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跳脱瞧瞧这一脑门子的汗”李大娘一边数落着,一边拿来一个干净瓷碗,拿起大勺子在锅子里搅动两下,给霍颜盛了满满一大碗粥,一边在嘴里念叨:“喝了立夏粥,无灾无病到立秋”
“谢谢大娘”霍颜乐呵地接过粥碗,一探头,瞧见李氏绣庄里坐了好些人,都是如意街上的邻居们,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诶里面谁在哭啊”霍颜说着将嘴凑到粥碗边沿,吸溜了一口。
李大娘叹气:“哎,是刘家嫂子她有个在山西当兵的弟弟,跟着胡大帅的。前不久刚刚炸没了一条腿,回到村子里又赶上干旱,实在是活不下去,来投奔她了。这孩子可怜啊,年纪还这么轻,就成了残疾,以后可怎么生活。真是作孽”
霍颜端着粥碗走进李氏绣庄,正好听见陈家嫂子在安慰刘嫂子:“妹子你想开点,毕竟还捡了条命回来呢。”
刘嫂子哭道:“我们家东子才十九岁啊这没了一条腿以后可怎么活”
卖豆腐脑的孙老头直叹气,“这年头,这帮军阀头子为了抢点地盘,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没个安生最后遭罪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陈嫂子忙道:“哎,孙大爷,这话您可别乱说咱们那谢大帅,不也是军阀么”
孙老头子冷哼,“谢大帅怎么了还不都一样么报纸上都在骂,咱有什么说不得的”
众人见霍颜进来,立刻招呼起来,陈嫂子眼睛一亮:“阿颜啊,你家戏楼里还缺不缺伙计了有没有不需要动腿脚的活儿能给刘嫂子家的弟弟做不”
霍颜仔细想了一下,还没等说话,李大娘走进来,对陈嫂子道:“哎,你可别指望阿颜她家的戏楼了,没看她家这戏楼冷清成什么样了么,莫说新招人,就算是这些现有的伙计能养住也不容易啊你还不如直接让刘嫂子她弟上我这绣庄里帮忙呢。”
陈嫂子:“你这绣庄都是女人做的活儿,东子他腿脚又不好,不能给你跑货搬东西,来了不成一个闲人了”
李大娘眼睛一瞪,两手叉腰:“闲人就闲人怎么着,我这绣庄还养不起一个半大小子了”
刘嫂子哽咽道:“李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弟弟啊,他心里傲气着呢,就算没了一条腿,也不愿意在人家里吃白饭。就是在我家里,他都坚持要给饭钱,这大热的天,他腿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天天到街角去编柳筐卖,怎么劝都不听”
说到后面,刘嫂子又失声痛哭起来。
霍颜心里听得也怪难受的,后世的军人受伤还有国家补贴,这乱世道的,扯起一队兵马就能当个军阀头子,整天忙着敛财壮大势力,又有几个能给伤残士兵后期保障的
“刘嫂子,不然还是让这位东子哥来我们戏楼里吧,让他跟着朱江大哥学学拉板胡和长号,以后就留在霍家班里做下档,朱江哥现在负责称心楼里的一切大小杂事,刚好脱不开身呢。”
刘嫂子红着眼睛抬头看霍颜:“阿颜,你说真的”
霍颜点头:“自然是真的”
孙老头也连连称好,“学一门正经手艺,以后东子也算是有技能傍身了。”
这时外面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李大娘赶紧往门外看,“哎呦,阿颜啊,你快看看,好像是你家戏楼那边闹起来了”
霍颜刚将最后一口粥喝光,抹抹嘴起身往外走,还没出门就看到了霍轩正在如意楼门口和几个男人撕扯。
这堂哥又是闹腾什么幺蛾子
霍颜赶紧从李氏绣庄出来,往自家如意楼跑,还没走到跟前呢,就见其中一个汉子像提溜小鸡崽一样将霍轩的脖领子提起来。
霍轩见了霍颜,如看到大救星:“阿颜阿颜阿颜你快救救我啊”
汉子往霍颜这边瞥了一眼,啐道:“你个小白脸子,真他娘的没出息什么都不会干,打个架还叫个女人救你”
霍颜沉着脸上前:“几位大哥,这是怎么了大热的天,这怎么还比划起来了不如进戏楼里坐坐,喝两杯茶水消消暑吧”
汉子一把将霍轩掼在地上,冷哼一声,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如意楼,“什么破地方,也没个戏看没个曲子听,不如别开戏楼了。”
“就是的小老板娘长得这么好看,不如开个窑子”
霍颜见这几人越说越没边儿,当即冷下脸,再也没有半分笑模样,“一帮孙子,来我们这里来找茬也他娘不看看我们如意楼背后站着什么人”
几人见霍颜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变脸比翻书还快,全都愣住了,其中有一个胆子大的硬着头皮问:“怎么的,你背后站着什么人倒是和我们说一说”
这时霍平文从如意楼里小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份报纸,如捧着一柄尚方宝剑。
“你们自己看看也敢上我们这里来撒野哼”
几个人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上面居然是谢少帅和沈二爷并排站在一起给如意楼剪彩,脸都吓白了,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忙灰溜溜地跑了。
霍平文忙把娇花一样的儿子从地上扶起,问有没有磕着碰着。
霍颜皱眉道:“轩哥,你到底怎么招惹那几个人了,看着可不像是善茬儿啊”
霍轩委屈道:“不是我的事儿啊他们一进来就问赛飞燕是不是在这里唱戏,这两天总有人来问,我气不过,就说我们这里是皮影戏楼,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能来的,他们就动手了”
霍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