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昭在眩晕中抓住案几边缘,打翻的药杵滚到宸荣脚边。孩子捡起杵子轻敲父亲膝头,哼起自创的安魂调:";金砂砂,银砂砂,坏运气都吹走啦...";昔知忽然发现丈夫紧绷的脊背正在童谣中舒展,那道自产后便顽固的腰疾竟也松快几分。
午后的骤雨打湿了晾晒的阵亡名录。宸荣趴在地板上临摹被水渍晕开的字迹,墨汁在袖口染出岩纹似的痕。戎昭在雷声中缩进床角,二十年前的箭雨声穿透雨幕,他看见自己的银枪刺穿同袍的咽喉——那人的眉眼正与宸荣重叠。
";爹爹冷吗?";湿漉漉的小身子突然钻进他怀里,宸荣举着临好的字帖,";我替周秀声伯伯把名字描亮啦。";孩子的手指划过";周秀声";三个字,岩元素力在纸面灼出微光。戎昭的颤抖忽然止息,他看清那根本不是幻觉中自己误杀的战友,而是个鬓角斑白的老人。
昔知端着姜茶进来时,正见戎昭将脸埋进宸荣细软的头发。那些萦绕二十年的血腥气,此刻竟被孩童发间的琉璃百合香冲淡。";阿娘快看!";宸荣指着自己袖口的墨渍,";爹爹的岩纹长到我身上了!";
夤夜的噩梦来得比往常凶险。戎昭被幻觉钉在床榻时,七百二十三双手正将他拖向深渊。昔知产后乏力的双臂竟爆发出惊人力道,她翻身压住丈夫抽搐的四肢,腹部的陈旧刀疤贴上他心口伤痂:";宸荣在哭!";
仿佛咒语般,戎昭溃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听见孩童抽噎着在门外背诵往生咒,那是去年上元节带他去无妄坡放灯时胡乱教的。宸荣把";安";字唱成童谣,岩元素力穿透门扉,在床帐上凝出星图似的金斑。
";我给大伯捎信了...";孩子抱着被撕破的阵亡名录爬进来,泪珠在泛黄纸页上晕开墨花,";说爹爹每天都有好好喝药...";戎昭忽然看清那些被血渍模糊的名字正在金斑中重组,七百二十三个亡魂化作春燕,从宸荣指间飞向雨后天际。
昔知握着丈夫的手按在自己腰腹,那道剖腹产的疤痕微微发烫:";当年他就是听着你的心跳,从这刀口里挣出来的。";宸荣滚烫的额头贴上来时,戎昭终于听见血脉深处的声音——不是亡魂的诅咒,而是生命最初的心跳。
五更天的梆子惊起满院琉璃百合。宸荣在父母怀里睡成团暖云,戎昭的指尖抚过孩子后颈——那里不知何时浮现淡金岩纹,与他心口伤疤同频搏动。昔知将雪髓玉镯套上丈夫手腕,二十年来第一次,戎昭的噩梦没有在冷汗中终结,而是化作了拂晓的星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