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百官随行,一万御林军护驾,直奔皇陵。
一路之上,我的判断似乎失误了,隔着车帘随风舞动的光景偷觑道路两旁,并不曾见到疑似叶檀的身影。风平浪静得,让我有几分不安。
一个时辰后,抵达皇陵。
帝王陵寝,向来便是盗墓者觊觎之地。历代帝王都对皇陵严密防守,更是找来能工巧匠,在里头暗设机关。若不熟悉秘道机关,那擅闯者,必定是死路一条。
车轮轱辘声彻底消失在耳畔,我掀起车帘,不出所料,皇陵入口处雕凿着一座开国帝王的巨大金身,在白雪中更映衬出几分璀璨金光。
“将棺柩抬进去!”父皇一身明黄,头顶的金冠束发,威严不可亵渎。
御林军自然是无法悉数进入皇陵。况且皇陵在地底下,长久不见天日,空气稀薄,一下子太多人进去,反倒有弊无益。
父皇遂命令御林军统领挑选精练之人一百,随行入内护驾,其余人等一律留在外头待命。
当一切准备就绪,父皇才揽着母后入内,两名哥哥在旁陪同,至于百官,也被留在了原地。在父皇转身后,全部都有气无力地瑟缩着身子,抖落着身上的皑皑白雪。
送葬送葬,要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形式。
最终送走三哥的,不会是那些个在皇权之下不得不为的朝臣及旁姓宗亲,而是与三哥血浓于水的至亲。
出宫的时候,我便只带了云兰一个婢子。如今她被我差了出去,这上下马车,便颇有不便。
“奴才扶公主下来。”内侍的手臂伸到了我面前,我点头,将手搭到他腕际。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借力,便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袭卷,腰上一紧,双脚落了地,轻巧地落入一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
景行然瞪视一眼那内侍,害得那人忙瑟缩了肩膀,将刚刚与我相触的手腕垂在身侧,诚惶诚恐。
“好了,父皇他们已经进去了,我们赶紧跟上去。”我拿手肘耸了他一记,示意他别在这种小事上面计较。以前也没见他对我与他人的接触如此发着醋意,更甚至是在将我发配军妓的途中还命我穿着青楼妓子几近透明的半裸装束,一路任人看尽不堪遮掩的身子。
一想到此,面色蓦地苍白了几分,双手拽着景行然的衣袖,心里杵得慌。
景行然瞧出我的不自在,也便没有再说,只是双眼在我肩上扫视了一下,猛地蹙了蹙眉。
没有多说,只是将自己的大氅松了领口,将我紧紧地包裹在内。
由于这场不同寻常的雪是今晨才下起,地面上虽然已经铺了一层白茫茫的雪,但还算是不太厚,走起路来,也不会觉得太吃力。
景行然屡次想要直接抱起我,却被我拂了好意。只得愈发搂紧我的腰,以免我不甚滑倒。
“固执。”
“冥顽不灵。”
“爱逞强。”
“不让人省心。”
……
每走几步,景行然便不忘数落我一句,可眼里一目了然的心疼,却不是作假。
“就是不让你省心,有本事就抛下我啊。”我有恃无恐地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不知不觉中,将刚刚的郁结一扫而空。
他见我如此,将我额前的发揉了一通作为撒气的对象:“得,吃准了爷这阵子拿捏不了你是吧?”
“你景岚帝何等威名,本公主若不趁着现在好好使唤使唤,以后哪儿还有机会啊。”我推搡了他一记,视线触及那座开国帝王金像的金靴旁。
金像塑身,每一寸,都是无价之宝。没有人不知道这座金像对于辰凌国而言的
意义,所有人经过,都是小心翼翼避开,以免引起对先帝的不敬。
只是如今,望着那儿横空出现的一道如同细长圆木棍般的痕迹,我微微凝了凝眉。
周围没有任何的枯枝落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掉落在雪上所致?
那痕迹并没有被大雪覆盖,很显然,那东西掉落的时间,距离现在并不远。只是,周围并不曾有任何的脚印,那东西,又是如何失踪的?
若真是有人潜入了皇陵,那为何磨灭了自己的脚印,却唯独留下这让人猜疑的另一道痕迹?
景行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道痕迹,揽着我走过去,他将整个狐皮大氅都披到我身上,自己蹲下了身子,用手指丈量着这处痕迹。
“该处长约十寸,宽约九十厘,再看这宽处,底下积雪碾压之后竟似半圆,明显便该是圆物所致。”
我与他相视一眼,心里都了然。
环视一周,一切都很安静。文武百官很安静,御林军很安静,就连天空也是因着这场雪而寂静无声,连哀鸟都不曾戚戚焉。
“走吧,进去便知道了。”重新揽着我,两人走入皇陵。身后,跟随着父皇安排的几十名垫后的御林军精锐。
出乎我的意料,这皇陵空气充裕,并没有让人窒息的不适感,通道虽狭小,但一次也可容纳并肩四五人。过道两旁悬挂着夜明珠,让这幽静的陵墓终年长明。
每过一个弯,便有人用特殊的方式打开一道石门,当我们全体走过,那道石门便再度关上。若不细看,便会觉得那石门根本便是一堵墙。
我身怀有孕,脚程并不快。但追上前头的大队人马,却也只花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当又过了一道石门,瞬间传来母后痛苦哀婉的泣声,我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人影。
影影绰绰,一点点走近,我便看到母后伏在棺柩上失声痛哭。而父皇则每每都不厌其烦地揽着她的腰带她远离。却总是被她挣脱开来,再次伏倒在棺柩之上。
我知道,父皇是故意的。不忍心母后伤心欲绝,更不忍心母后自此与三哥天人永隔。与其以后让母后每日以泪洗面,不如现在放任她哭个彻底。
大哥和二哥在旁边一个劲地劝着母后节哀,只是自己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片凄然?
“母后,三哥若是知道你为他如此,他在地底下也不会安心的。”由景行然揽着上前,我从他怀中挣出,扶过母后,温声安慰。
“母后就是要让他不安,让他到了鬼门关也要听到母后的哭声。如果他真的还记挂着母后,就该回来,好好地活过来。”母后的声音凄厉,身上的那袭素色的宫装是如此触目惊心,让我不忍再看。
我的声音不期然哽咽:“对,三哥这个不孝儿,怎么可以让母后伤心!怎么可以让这么多关心他的人痛苦!如果他泉下有知,就该活蹦乱跳地回来,继续到母后跟前尽孝道!到父皇面前分忧国事,和大哥二哥谈古论今,和我说他在市井上遇到的趣事……”明明是想要劝慰母后的,到最后,我也跟着母后伏倒在冰棺上。阴寒侵袭,可通过透明的冰棺棺盖瞧着三哥那张留有遗憾的脸,却是止不住的痛。
密闭的空间,挑出来的一百精锐御林军被隔离在外,与抬冰棺之人一起被父皇打发下去休息了。石门关上,杜绝了与外界的接触。
夜明珠因着长年累月的照耀,光线隐隐有些幽暗。
石室内一目了然,并不曾有多余的缀物。三哥所在的冰棺被放置在了石室中朝南的位置,桌案上放了各色祭品
,另有香烛燃烧,那香烛之气,即使此处空气还算充裕,但还是会有些呛人。
不过,在香烛之气充斥之余,我却恍惚间闻到了另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似花香,又似……墨香……
想要再仔细地闻闻,却反被香烛的气息给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景行然刚想要有所动作,父皇瞧见我略有苍白的面色,便已经先一步将香烛熄灭。
“你干嘛!?连给邪儿最后一点祭奠都不允许吗?”母后激动地一把推开父皇,却反被父皇紧紧护在怀内。低沉的声音染上一丝怅然:“云兮,你只知道你死了一个儿子,可你还有两个儿子,也还有一个女儿,更是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小外孙。你这般,当真是要让邪儿走得不安心,在天之灵难以瞑目吗?”
发人深省的话霹雳在耳,母后一怔,终是停止了质问,只是埋首在父皇的胸膛,小声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