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春日。
桃色灿烂漫漫漫,红红艳艳。和往年一样。
午后,陆夭握着锦罗扇漫步在庭院,甘草跟在她的身后。
春色正好。
后院虽不大,亭台轩榭,假山浅水,翠叶红花,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陆夭驻足于桃树下。
一阵风佛过,一片片桃花飘落下来,陆夭轻轻地笑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伸手接住从树梢飘落下来的花瓣,使得衣服上都沾满了桃花的沁香。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陆夭喃喃细语,回过神来,“也对,红豆非桃花,只是她过的越发不清醒了。”
“小姐,你饿了吗?”甘草有些担心的发问。
自从锦芸公主薨后,陆夭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符合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和从前真的是一点模样都不相似。
甘草一点也不习惯现在的小姐,她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陆夭,现在美则美矣,但是已经失去了灵魂。
“古人常以红豆比拟爱情,爱情……”陆夭如同没有听见甘草的问话。
“咳咳——”远处走来一个人。
“下朝了?”陆夭恍过神来,柔柔地说。
“本王的太子妃,不是一向以野蛮著称的吗?莫不是本宫认错他人了?”韩奕打趣道,“东宫虽然在皇宫,皇宫不是你的家,但是东宫是,在家里,怎么还这样见外?”
“噗!”陆夭拿起绣了牡丹花的手帕遮了因笑容而露出的唇齿,“本妃何曾和夫君见外过?吃好喝好,我每日吃的可舒服!”
“不必如此的——”韩奕望着她眼里满是心疼,“你就是你,本宫就是喜欢你,跟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可是,宫里的人都嫌弃我,本妃可委屈了。”陆夭嘟起嘴,皱起眉毛,满脸不快,像只受挫的小猫儿,“他们都嫌我粗俗!”
“谁敢嫌弃娘子啊?娘子都快比侍卫都魁武了,不够,能吃是福嘛!”朝奕哑然失笑。
“你——你你什么意思?”陆夭瞪着一本正经的韩奕。
“我是说娘子,个子高,武功高强。”韩奕双手抱胸作逃跑状,“啊,娘子对为夫动手了!”
“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敢不敢!”
“我不就是没有锦芸温——柔?”陆夭立马反应过来,闭上嘴望着韩奕。
“对不起?”
韩奕微怔地摇摇头。
“其实我知道你是喜欢她的对吧?”路夭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有些难受。
他又摇了摇头,一只手将陆天拽了过来,搂在怀中,灼灼的目光集中于她。
陆夭一阵面红,责备似的望着他:“我这一生从未想与某个人渡过,可是你偏偏撞上我的胸膛”
韩奕轻吐一口气:“你这一撞,那六宫粉黛皆无了颜色,这天上人间,唯你最深得我心!”
他接着又说:“你柴米油盐酱醋茶,皆不通;琴、棋、书、画、诗、酒、花,也不通,但这又何妨”
“陆夭儿,本宫终究还是喜欢你,没办法熄灭自己喜欢你的感情,很小,从认识你的时候,就在想尽一切办法认识你。”
一阵风轻佛也,桃花,香沁入骨髓。
“呼——”陆夭心里像灌满了滚烫沸腾的东西。
“小妖精”韩奕的眼光漫过,和陆夭的眼光相撞,水波动荡。
韩奕不自觉的吻了吻陆夭的眉眼。
带着芳香的吻。一片桃花正好落在陆夭眉心处。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
“从此奕郎是
夫君!”韩奕顺嘴就接上了话头。
“臭不要脸”陆夭瞪了一眼抢过她话的韩奕。她想要挣脱韩奕的怀抱,却愈发禁锢的紧了。
“盖世大混蛋,我也喜欢你呀——”
桃摇拽着枝丫,哗啦啦的响着,桃瓣飞舞,一男一女置于其中,宛如画中人。
血腥味,鲜果都遮不了的味道。围绕着整个书斋,过了几许才肯闷闷散去。
韩奕倚在案头上,他没有料到,连亲近自己的人都会背叛,不解,还夹杂愤懑。
“太子殿下——”一个女子身段男儿模样的人把嘴轻轻贴在他的耳后。
低沉话语,这是韩奕一向训练部下的首要。隔墙之后谁知有什么。
树枝哗啦作响声,传入书斋。
“明早把树全砍了。”韩奕作了个手势。
“可是太子妃——”那人有些犹豫。
“无妨。”韩奕眼里闪过一瞬的柔情,“她不会介意的,这毕竟是为了国家。”
虽说他爱陆夭之深切,但这山河他该扔下不管吗?百姓呢?
是命中,注定的。
他自幼就清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古来圣贤者,欲江山舍美人者,会得个薄情负心之誉。反之。欲美人的,世人又论你浪荡之徒。
而他,韩奕要的就是皆得。江山早就扛在了他身上,卸不不得。
他只能赌,还不能输。
书斋外的树枝声已经殆尽。
韩奕低下头,他有些恍惚。
揉了揉眉心。他想陆夭。疯疯颠颠一点也不识趣,整天上窜下跳,不满意就造反,真是疯婆子。阴错阳差,自己竟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
连自己嫁衣都绣不好。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纵使这样,一想到他,韩奕的嘴角总一是不自觉带着点笑意。
他不是没想过要和陆夭二人一马,浪迹天涯,与日月星辰作伴。
可他,可这烂摊子。不是他放不放下,他必需得接。天下易主,他,还有陆夭,谁都难逃一死。
就算他从开始即举旗,认输,都不可行。
韩奕叹了一口气。
“太子——”书斋外有人急敲门。
“何事?”韩奕抬起头,眼里闪着无名的光。
“陆将军,陆将军被南平候带的人给包围了,现在,现在在逼他交出虎符”
韩奕瞪大了眼睛,凌厉的眉宇里露出一抹惊慌,他踱了一小步,方才定了神道:“快,带人前往陆府”
“是”
“等一下,莫要惊动了太子妃。”
“是。”
路夭整个人都傻了,瞧着陆府往日的门庭若市,现在的门庭空冷,只觉得心钝钝得疼,几番流泪欲作呕,只得呕出一些腹中胆汁,她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世上最疼她的人离世了,那个惯着她,任凭她将这国都搅得天翻地覆都勤勤恳恳为她处理祸事的人,终究还是走了。
南平侯错手杀了陆老将军,韩奕趁机拿下南平侯的大部分军队,将南平侯生擒,元嘉帝听闻老友命丧的消息,大悲过度,病了好些日子没几日便驾崩了。
太快了,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路夭愣愣的瞧着这些东西,只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怎么能这样发展的呢?
大哥也只是静静跪在她身旁:“没事的,阿爹他将你托付给了一个会守护你后半辈子的人,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至于无家可归,陆家门庭不至于空无一人。”
“哥,你别走了,你走了,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路夭听起来显然有些慌乱了,“嫂子都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了,你不在,她们可怎么办?”
大哥只说道:“朝堂无用之人多如牛毛,但是大哥不能袖手旁观,祖训说,陆家男儿,皆为守护江山而死,并非妄言,若哥能活着回来,便是一切都好,若是不能,请代哥照顾你嫂子和孩子。”
“太子殿下需要一个为他前仆后继的武将开江山,我是最好的选择”大哥站起身,转身走进礼物,拿了物什,“前线战事吃紧,等不到守孝期过了,路夭,你长大了”
路夭泪流的慌乱,却还是眼睁睁瞧着大哥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里。
嫂子帮路夭擦干净眼泪:“夭夭不哭,你大哥是为了我们,公公不在了,只得他撑起陆家的门楣,我不怪他,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嫂子十六岁便嫁给了你哥,十九了才得了个孩子,若是他走了,孩子你要替嫂子抚养好,这辈子,嫂子没你哥不行。”
路夭抱着嫂子痛哭,只觉得自己的前半生是否是因为过的太安逸,才导致后面的悲剧,若是如果虎符没有给韩奕,自己的爹爹是不是不用死?哥哥也不用上战场,也不会导致嫂子被迫与哥哥分离。
只是那么一瞬间,路夭觉得自己悲痛到极至,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了,只听见有人在黑夜中唤她:“阿夭——”
路夭知道是谁,但是她说不出别的话,只说:“陆家不欠你们韩家”
“我知道,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韩家欠你们陆家的阿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再醒来,却也没看见人的身影,路夭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冬天来了,天气真的是暖洋洋的,往年路夭一直是讨厌冬天的,现在也是,太冷了,冻得骨头都软了,路夭却还是坚持坐在室外晒晒太阳
甘草拿了大氅:“小姐,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上次太医又说你身子不好了,还受冷风快把这个披上吧,不然若是着凉了”
路夭却摆摆手,刚想道一声不用,却倏地咳嗽起来,咳嗽愈发狠了,竟在手绢上漾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了。
甘草又是害怕又是惊慌,一下子竟然哭了出来:“小姐,小姐怎么了,小姐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怎的突然就咯血了来人,来人,太子妃身子有恙,快传太医”
下头的婢女小厮慌忙去传,但是路夭却拦住了:“一点点小风寒,不成什么事,不要跟韩奕说,最近边关告急,内忧外患,我这点小事别打扰他了”
“小姐”甘草顿了一下,“我去给小姐炖点甘草秋梨膏,小姐等我。”
韩奕孝期未过,还未曾继位,不过时间也快了,路夭想到。
这才嫁给他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觉得脑子里过了一遍走马灯,出嫁的时候仿佛还历历在目,阿爹的叮嘱,或许该多叫他几声阿爹,也好让他高兴高兴的,不过现在讲什么都迟了。
三个月后,内除外攘,王朝安定,韩奕即位,封号庆嘉帝,更国号为庆嘉,同即位,封太子妃路夭为皇后,封号淑懿。
哥哥终究还是牺牲在战场上,军队内部出了内贼,哥哥因此而死,次年嫂嫂诞下一名男婴,便随之而去。
陆家遭此横事,满朝甚至天下都不仅叹惋,陆家一门忠烈,路夭到最后根本都哭不出来了,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反而是愈发稳重了,只是身子在冬日里忧思过度,伤了根本,又有肺部的病,咯血也越发频繁了,大国庆典,化了妆都显得苍白无力,韩奕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
帝后即位时,路夭便走台阶,不过是上了两个台阶,便开始咳嗽了,韩奕见此意外,慌忙走下台阶,须臾,路夭便倒在韩奕的怀中,口中还不断咯血,两只眼睛都淌着眼泪。
“韩奕,我是真的喜欢你啊,阿爹阿兄去了,阿嫂随着阿兄去了,我哪里又能独活,本是随天命,顺其自然,只是或许我真的造孽太多能当你的夫人,是我这辈子都很开心的事情”
“传太医啊,传太医!来人啊——”韩奕眼中含着泪,嘴里喃喃念着,“阿夭,阿夭,你别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太医呢?快传太医——阿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皇后殡天。
次年过,韩奕忧思过甚,驾崩,留遗旨,与皇后合葬,传位于皇后内侄陆家后人,陆辞。
先帝未在位之时,精于国事,内安定,攘外,是为明君。
先后未继位之时,陆家乃是整个王朝的英雄,代代为国而死,性柔,是为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