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才是触到王直心事的关键所在。
实际上,当初天机司的人一直追杀沈复深,并非皇帝授意,皇帝原本的命令,只是要天机司追捕雍王逆党余孽,沈复深和李红雪自然是逆党之一。
此事也怪天机司的人办事不力,竟一直没有查出沈复深的真实身份,直到他来到京城,天机司的人灯下黑,彻底失了追查的消息。
王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被天机司重重追杀的人,竟然会爬到皇宫里去,还做了皇帝的宠臣!
他到此时才发觉不对劲,已然晚矣,皇帝对他无比信任,但这份信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敌得过皇帝对自己儿子多年来的亏欠之情。
他若是像李容与那般开口历数沈复深的桩桩罪过,怕是也只会被皇帝治一个污蔑朝廷重臣的罪名,说不定还会被牵连进党争里面去。
天机司多
年来的铁则,最要紧的,不过是一句“绝对的服从皇帝”,太子和沈复深不和已久,王直若是跳出来指责沈复深,无论他手里捏着什么样的铁证,只要皇帝疑心一起,定会被诬蔑为与太子结党。
更何况,关于沈复深和李红雪勾结之事,天机司手里并没有铁证。
王直自然是想要完全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最好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燕仪却说:“王首座想要太子和沈复深斗个两败俱伤,这想法不错,只是如今的局面,太子已然被关进了无梁殿里,沈复深却桩桩件件都在得意之中,王首座不想想,等沈复深斗倒了太子,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王直笑道:“我天机司和太子没有半点交情,更从未得罪过他沈复深,他为何要来对付我?”
“王首座,都要这时候了,你又何必与我装傻?”燕仪说。
“我天机司光明正大,从来只效忠当朝天子,从不涉党争,不涉小人卑鄙勾当,行的正坐得直,将来不管是哪位新君登基,王直都是一样效忠的。”王直说。
“你这话说得轻巧,只怕若是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将来登基的新君,不会承认天机司的存在了。”燕仪告诉他。
王直冷哼了一声:“可是,太子殿下也对我天机司的诸般行事作风不大满意,嫌我天机司是酷吏,将来太子登位,也是容不下本座的。”
燕仪说:“但若扶持太子登基的人当中,有你王首座的首功,太子殿下还会撤换天机司吗?王首座,如今我给你一个效忠太子的机会你不接,他日你要去投诚沈复深时,他却一定不会接纳你。”
燕仪嘴角裂开一抹笑意:“我想没有人会接纳自己的杀母仇人做新朝的
元老重臣吧。”
王直颇有些动容。
沈如霜当年被雍王带出皇宫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那个时候,天机司的首座还不是他王直,而是夏尧。
夏尧奉了皇帝的命令,派出数百杀手闯入雍王府,要求射杀雍王。
那个时候,沈如霜被雍王紧紧护在怀里,夏尧投鼠忌器,不敢下令乱箭齐发。
而王直年轻冲动,想要趁机立下大功,因而单枪匹马就冲了上去,刺死了雍王。
雍王本还可负隅顽抗,只因为了保护沈如霜,竟被王直刺穿了心肺,趁还有一口气在时,带着沈如霜奔入了火海,要做一对殉情夫妻。
皇帝赶到时,已然来不及了。
沈如霜当时身上只受了轻伤,得雍王府中武功高强的护卫所救,逃了出去。
天机阁的人多年来一直在追杀雍王余孽和查访沈如霜母子,王直因为刺死雍王的奇功,被升了官做了天机司第二把交椅,夏尧死后,王直就被提了首座之位。
可以说,王直如今的荣华富贵,全靠当年攻打雍王府一役,而后来沈如霜的死,也与王直穷追不舍的追杀有关。
果然,在燕仪说出这些话之后,王直就沉默了。
看来,无论是沈复深还是李容与,将来大权在握之后,都不会容得下天机司了。
“王首座,你可得想清楚了,是此刻弃暗投明效忠太子殿下呢,还是站到沈复深那边去,赌他会不会还记着你杀他生母的仇?”
燕仪说,“话说回来,王首座真的相信皇上会把诺大一个江山拱手送给一个至今还没有被承认的私生之子?”
“天机司历代铁则,不涉党争,两不偏帮。”王直掸了掸衣袖,说道。
燕仪对王直这宠辱不惊的态度简直快要气炸,无奈有求于他,只好好言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