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道:“你的母后,不是老四推下水的,是朕……朕与她争执……你那时还小,你……”
李容与后退了半步,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见了四弟……”
“呵,笑话……原来都是笑话!朕一直以为你知道……朕以为你看见了躲在树后的朕……”
当年,孝敏皇后撞破沈如霜和雍王的奸情,她一时心慈,答允了放过这二人离宫,只是要求沈如霜写下认罪书,以免日后皇嗣混乱。
沈如霜写了一封认罪书给孝敏皇后这件事情,偶来被皇
帝偶然得知。
皇帝不晓得那信中写了什么东西,只是要孝敏皇后将信交出来。
当时孝敏皇后并未将那信带在身边,她正打算回宫去取,但却受不了皇帝对她的恶意揣测和抢白,忍不住说道:“只可惜,皇上最爱的那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皇帝勃然大怒,争执之下,竟出手将孝敏皇后推入水中。
皇帝推了她入水后,听见了四皇子李容昔的玩耍声,赶紧躲了起来。
李容昔瞧见了孝敏皇后落水,因他当时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落水的严重性,只是成日里被张贵妃的话语给灌输得以为孝敏皇后是个坏人。
所以他站在岸边,高高兴兴地拍着手喊:“淹死你!淹死你!”
出来寻母的李容与没有看见皇帝,却看见了李容昔兴高采烈的模样,自然就认为推孝敏皇后落水的人是他了。
这阴差阳错,他竟错怪了自己的四弟,兄弟阋墙,彼此勾心斗角了多年。
李容与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多年以来,皇帝一直对他怀有那么强烈的戒备心理,原来,他一直以为李容与看见了孝敏皇后落水的真相!
所以他惶恐,他戒备,他害怕自己的秘密会被揭穿,他也一直认为,李容与多年来怀着浓重的恨意!
李容与从他嘴里听到了真相以后,只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
他去世的母亲,他丢失的父爱,他和李容昔的兄弟之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当年犯下的错。
“那是朕的……一时之失。”
皇帝并没有太多忏悔或愧疚的意思,孝敏皇后的死,更多地只是让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被惊醒,他无数次地梦到她和她腹中的胎儿前来索命,无数次地被吓得冷汗淋漓。
“一时之失?在父皇眼中,我母后的死只不过是
一时之失?”
“若不是她定要在朕面前数落如霜的种种不是,朕又怎会生气到丧失理智?朕……朕并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母后……”
“可是我母后终究没有说错,沈如霜的的确确背叛了父皇。”
李容与只觉得眼前的皇帝如此陌生,不,他的父皇对他而言,从来都是陌生的。
是他一直错怪了。
皇帝嗫嚅着,在说完这些话以后,他的神思已经倦怠,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了起来。
李容与后退了几步,定定看着皇帝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乱舞。
他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是害怕有什么东西要靠近他,两眼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细碎的沙哑挣扎声。
“把朕同如霜……如霜葬在一起。”
这是皇帝在合上双眼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皇帝糊涂了,他忘了沈如霜根本就没有坟墓。
皇帝憎恶沈如霜当年背叛他和雍王苟且在一起,在找到了沈如霜的尸体之后,命人将她挫骨扬灰,连个衣冠冢也没有留下。
他这最后的愿望,终究是达不成了。
李容与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皇帝的鼻息,随手,双膝重重着地,向皇帝拜了三拜。
头磕到第三下时,他额头重重撞在床前的踩脚板上,许久都没有起身。
若有人能瞧见太子此时的神情,必然会吓一大跳。
他多年未有落过泪,此刻从双眼中淌下泪来,竟濡湿了面前地上的一大片。
奇怪得很,他并不伤心,只是很难止住这泪水。
良久良久,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皇帝的手,已是冰凉。
李容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迫使未尽的泪水全部倒流回眼眶里,然后起身,整肃衣冠,缓缓打开了房门。
门外乌泱泱的有几十人,见李容与出来,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