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竟然已经有蚊子了。
燕仪因嫌憋闷,并没有挂帐子,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蚊子就一直嗡嗡嗡、嗡嗡嗡地在她的耳边闹腾。
她嫌麻烦,也因夜深了,就没有出门去叫守夜的宫女来给她点驱蚊的艾香,只是把自己的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初夏已有些炎热,燕仪闷了满脑袋的汗。
只是这样将整个头颅都塞在被子里,她倒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太皇太后那天同她讲话,告诉她说,身在高位者,一言一行都将被人盯着,要万事小心,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因为皇后代表的不仅仅是燕仪她自己,更是整个大虞皇室的尊严和体面。
“尊严”、“体面”,皇室最看重的不就是这两点吗?
可是这些如同缰索,会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哎,这但凡女子啊,无论从前是多么灵动跳脱的,一嫁入了皇家,便如沉入一潭死水一般,什么脾气棱角都能被磨掉,直到把你变成一块圆润光泽的鹅卵石。”太皇太后说。
这话让燕仪不寒而栗。
鹅卵石看着固然好看,可若做了铺路石,却最易打滑,是中看不中用的,这皇宫里的女人,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样子吗?
燕仪摇了摇头,至少,她绝不会变成那样!
远处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在燕仪被蚊子搅扰得烦闷不堪的夜里,这阵笛声仿若一剂清新甘冽的泉水,从半开的窗户里悠游地飘了进来,霎时便让人觉得神经放松下来。
一开始,燕仪还觉得这是乐府里的宫人在练习,后来转念一想,她的居所离乐府有许多路,笛声哪能传得那么远?
何况在今夜之外,她从来没有听见过什么悦耳的乐声。
燕仪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去瞧瞧吹笛人究竟是谁。
倒也不是她好奇心有多重,定要寻个知音不可,实在是长夜难眠,她本就想出去散散步。
燕仪虽
然不通乐理,可燕子是乐府的舞姬,她平时耳濡目染了一些,倒是认出这笛子的主人吹的是一曲《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燕仪一边轻声念着曲子词,一边循声而走,但走到了小院里,才发现那吹笛人并不在院中,而是在宫墙的另一边。
要绕到角门出宫墙去,还要走许多的路,这深更半夜的,燕仪倒也不想特地出去找一个陌生人,便想作罢。
墙外的人吹完了《清平调》,又开始吹一阙《满江红》,这又是另一种意境了。
这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竟隐隐有雷霆金戈之声,可见吹笛人胸中抱负。
不过,大约是嫌这曲子太过刚硬,在这静谧柔和的夜里听起来有些不契合,他一曲才吹了两句,又立刻换了调子,燕仪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柔缓婉转的笛声是一曲《鹧鸪天》。
燕仪反正没什么困意,索性就在墙边蹲下,静静听曲。
墙边杂草丛生,自然是招蚊子的好去处,燕仪才蹲了没会儿,脚上就被蚊子叮了好大一个包。
面前又有蚊子嗡嗡的声音,燕仪循声辨蚊,出手迅速,“啪”的一下,双掌交击,稳准狠地打死了一只蚊子。
随着燕仪的击掌之声响起,宫墙那头的笛声也明显凝滞了一下,竟停了下来。
燕仪暗道一声不好,自己偷听人家吹笛,看来是被发现了。
她正想出言打声招呼,说些知音难觅之类的客套话,墙那头的人却先开口说话了:
“你该回去睡了。”
这声音何等熟悉,不是李容与是谁?
燕仪吃惊之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几时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一来,我便听见你的脚步声了。”李容与说。
燕仪埋怨道:“那你还让我在这里喂蚊子?”
李容与笑道:“我算过距离,你在屋子
里也听得见我的笛声,谁让你出来了?”
燕仪心想,的确是她自己闲不住要走出来的,于是不同他狡辩,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李容与说:“小时候学过,多年未吹了,也生疏得很,只会吹些旧曲。”
燕仪笑道:“皇上可真是谦虚,只是我今日才晓得你还有这一手,倒让我好奇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晓得的?”
李容与轻笑道:“夜深了,你快些回去睡吧,蹲在墙角这么久,只怕腿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