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慕睡得很差,每当闭上眼要睡,就想起了白天的戏。
从水底浮起,李慕的手掌抹过削短的黑发,脸上的水珠还没滚落,再次浸下去,一头扎进水里。
记忆力太好,以至于在脑海里留下了很深刻的画面,半夜的时候他起了一回,下楼喝了冰水,打开手机撰写信息,要求郭宝箴删除白天拍摄的那段戏份。
李慕把眼镜摘下来,浴缸里还在哗啦啦地放水,他推开门大步从露台出去,抽开浴袍的腰带,从二楼的跳水板纵身一跃,身体落入冰冷的深水池。
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段戏,甚至想把导演和摄影师抓起来洗掉记忆。
尤其是庄钦手上的那么一下,就连拍摄的时候,他感觉都没有现在看这么强烈,身体犹如火烧般,好像正被人握住了在抚摸。
消息没发出去,他又想,这一段戏删了,后面更多的、更过分的,还要不要拍了
视频中的自己,又不是自己,压着庄钦在他脸上及脖子上落下一长串的吻,庄钦脸上迷乱的神色,摄影师抓得很好,现场麦克风的收音也没有任何问题,剧烈而交错的喘息在耳边炸开,李慕看了一遍,视频重播,他闭眼,摘下耳机,那细弱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不停。
庄钦也没睡好。
整个片段很短,李慕看得神经都绷紧。
上辈子他后来神经衰弱,总是睡半个小时,就被一个小动静给惊醒。又睡、又醒,戴耳塞也不起作用。重生后这个毛病好了不少,他心里头最大的遗憾是师娘的病逝,这件事解决后,剩下的疙瘩就是他的替身海阳。
巨大的光屏上,是昏暗的、蓝色调的片场卧室,一张凌乱的床上两个主角,其中一个正是自己。
不知是因为日期将近,还是因为隔壁新住进来的摄影大哥打呼噜的动静太响,凌晨便醒过来,庄钦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微信,找到郑风柏。
视频加载,李慕戴上耳机。
二人加微信是前年拍摄《剑如虹》的时候,他是替身,但没和郑风柏互发过消息,反而和他的助理发得更多,每天都叫他来上工,这个让他替,那个让他替。
上楼,李慕在浴缸里放了水,他脱下身上穿了一天的衣服,戴上ar眼镜,操纵点开刚下载好的视频,眼镜在视线前方投射出一块清晰的大屏幕,是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看不见的。
庄钦当时挺高兴,上工的时间越长,钱就越多。
“收到。”他回复,点击了下载。
点开郑风柏的朋友圈,不知是不是屏蔽了自己,竟没有一条关于《定东风》剧组的消息。
李慕打开邮箱查看,看见了新邮件提示。
而这部戏的导演屈导,也是个极少发动态的人,闹过不愉快后,庄钦再三道歉,屈导也没再回复。
是郭导的消息。
他只能从另一个认识的、同在《定东风》剧组拍戏的女演员梅清秋那里看了下动态。
“那什么……你最好一个人的时候看。”
这部戏到目前为止,拍得挺顺利。
手机里弹出消息:“视频发你邮箱了,收到没有”
他打开微博,登的是不用的小号,从郑风柏的主页,浏览到他的助理和经纪人的主页,有拍戏片场相关,可却始终没有看见关于替身的消息。
把庄钦送到停车场,看着他进去,李慕开车回别墅。
翌日一早。
他叼在嘴里,橘子的酸涩甜味占据了整个味觉:“不吃了,你自己吃。”
郭宝箴起床,就看见了投资人李总发来的消息。
好吧,最后一次。
“发我的视频,不允许传出去。”
李慕皱眉,犹豫了下。
“我的意思是。”
李慕:“……”
“剧组的其他人也不能看。”
庄钦以为他喜欢,又挑了一瓣橘子给他。
昨天中午那条“我是投资人”的消息往上一划就能看见。
李慕勉强说服自己,张嘴把喂到嘴边的橘子吃了。
郭宝箴根本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好的李总。”
好吧,就这一次。
他洗漱一番,出房门吃早饭,正好就碰上了无精打采,看上去很疲惫的庄钦。
李慕目视前方,眼睛下瞥,他不喜欢橘子。
“庄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庄钦心想果盘是人李慕买的,自己要是吃完了多不够意思,就换了一根牙签,叉起一瓣橘子,伸手过去凑到他嘴边。
“有点失眠,”庄钦摆手表示无碍,舀了一碗白粥,“不会影响今天拍戏进度的。”
李慕:“我开车。”
有时候疲惫更容易找到状态,在精神紧绷的时候,能演出更精彩更忘我的片段,但这是有区间的,超出这个范围,就什么也做不好了。
他抬头问李慕:“你要不要来一块”
这个月很快就在拍戏忙碌之中过渡到了月底。
庄钦拿了一根新牙签,叉了一块菠萝给他。
庄钦要请假回国了,郭导听说是粉丝给他筹办了一个20岁的生日会。
前面开车的李慕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
忽然提起年纪,郭导才有了真切的感觉:“这也太小了点,比我小快一轮了。”
正在专心致志撸猫的小连:“庄哥,我吃一块就好。”
庄钦说:“其实我的真实年龄应该是要比身份证上大一些的,以前户口办得晚,年龄填得小。”
庄钦蹭的是李慕的车回去,在车上,他打开保鲜盒开吃,又问小连吃不吃。
“你看起来也就不到二十。”郭宝箴整日拍戏面对他的脸,免疫了些,可偶尔也会惊叹造物主的恩赐,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演员这个职业天生就容易多想、敏感、脆弱,郭宝箴经常看他一个人坐着,如果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发呆,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明天还是八点开工。”郭宝箴看庄钦和李慕先后离开,本来都要走了,想起要导出早上那一场戏的视频给投资人爸爸,就把摄影师叫住了。
所以他觉得庄钦气质有少年感,眼神也通透干净,可却总让人觉得他心里承受了很多沉重的东西。
庄钦饿疯了,想到化妆间的冰箱里有吃的,就打开把保鲜盒拿出来,里面的水果种类很多,切得很工整,他觉得应该不是李慕亲自切的,因为里面还贴心地配了几根牙签,或许是买来的果盘。
不过,很多演员都会这样,他们要演好人物,就要承受不属于他们的情绪和割裂的灵魂。忧郁孤独是常态,庄钦不是个例。
下午回到片场,三场戏拍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小连本以为庄钦是回帝都参加生日会,到了机场一看:“杭州去杭州做什么。”
李慕:“[ok]”
“去金华。”庄钦戴上墨镜,低调地过了安检。
郭导不得不向金钱势力低头:“好的,晚上导出来就发给您!”
“横店吗”小连摸不着头脑,“见组还是探班有剧组邀请您了”他这个做助理的怎么不知道。
李慕打了一串,什么后面还要拍,看一下找找感觉,最后都全部删掉,换成几个字:“我是投资人。”
“探班。”
那边,郭宝箴看见消息,回复:“过都过了,你还看它做什么”
五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郭导,刚才过的那一条,拷一份给我吧。”
庄钦身上没有行李,剧本都没带,两人干净利落地下飞机,庄钦几乎是遮着全脸出去的,渔夫帽下还有口罩加墨镜,还是因为遮得太严实、且气质非凡外加身材太好差点被认了出来。
李慕坐在床边,打开手机给郭宝箴发消息。
庄钦面不改色,也没敢跑,低头装作玩手机。
这别墅的房间构造,根本没有设计过隔音,隔壁房间的人翻身下床的动静都能听见。
好在机场里进出的人都来往匆匆,倒没人真的把他认出来。
庄钦再次道谢,李慕说不用客气,转身回房间。
小连慌忙开始打车:“您应该早点给我说的,哪会像现在,熟悉的司机都约不了,只能在机场坐出租……”
李慕“嗯”了声:“过一个小时叫你起床。”
“放心,出租车司机不会认识我的。”就是拿着他的照片怼人司机师傅脸上,人师傅都不一定认识。
庄钦摇头。
“您来横店给一个女演员探班,不给我说,也不给玟姐说……庄哥,《定东风》剧组会欢迎咱们吗”
李慕却走进来,不由分说把衣物放在了柜子上:“肚子饿吗”
“我只是去探个班,又不是去砸场子的。”屈导有风度,赶他不至于,不欢迎肯定是会的。
“我衣服已经洗好了,外面太阳这么大,半个小时就能干。”
两人终于坐上了出租车,小连拿着手机问:“这事儿我能给玟姐汇报吗回头你探班的事见新闻了,她还不知道肯定要骂人的。而且还是给女星探班……这要是被狗仔拍到了……”
他打开门,李慕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夏季短浴衣,交领微微敞开露出带着水珠的胸膛,黑色短发是湿润的,把折叠好的新衣物给他,外带一盘热带水果:“衣服我没穿过,消过毒了。”
绯闻有时候就是这么捏造出来的。
晒衣服的时候,庄钦听见脚步声,门外有人敲门。
“不用,不会见新闻的。”庄钦提前给梅清秋说了要探班,她很意外,以为庄钦的团队终于要找女星炒cp了,庄钦说:“不是,清秋姐,我是偷偷一个人过来,别放消息出去。”
这么说着,仍然是动手简单地把衣物搓洗干净了。
她爽快地应了,还开玩笑说:“你不会要进来客串吧我们屈导整天在片场骂郑风柏,说他演得差劲,一点都不敬业,还不如上一个……我没记错的话,男主角本来定的是你吧难不成是屈导请你回来的”
庄钦窘道:“好……”
“不……我是来给屈导道歉的,”他撒了个谎,又问,“柏哥演得不好么他找替身了么”
“内裤也有新的。”李慕说话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过来。
“当然找了,本来那个角色武打戏就多,他又不像你,练杂技的……”
不得已,他只能穿着浴袍开始洗衣服,旁边正在冲澡的李慕疑似也想到了这点,说了句:“衣服你放着,我这里有新的,你可以穿。”
庄钦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机,细听连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清秋姐,明天有几场戏有武打戏吗我大概晚上到横店,明天一大早我来探班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