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景生?回来,顾阿婆松了口气:“由奢入俭难啊,享了几年福,老太婆我现在走到菜场再走回来,脚不疼,膝馒头发酸哉,哎呀呀,斯江斯南斯好今天要快活死了。”
提起斯江,景生?刚刚红转白的脸又转了红。
“斯江刚刚回来过了,大概有事,又出去?了。”
顾阿婆从五斗橱里摸出五十块洋钿:“嗳,这个小囡跑去?辣块(哪里)了你在家?她还往外?跑景生?啊,你去?小菜场再买点菜回来,我本来想夜里随便打发打发他们,炒个炒饭烧个鸡毛菜汤的,现在交给你接班,你想吃啥自己买。”
“阿奶,我身上?有钱,这个月生?活费没怎么用呢。”
“瞎说,那是给你在学校花的,花在我们身上?怎么行,拿着拿着。”
顾阿婆甩下活计,高高兴兴坐到躺椅上?开?始看越剧。
景生?笑了笑,拎了两?只菜篮子出门,不料陈斯江同学人跑了,把脚踏车锁的钥匙也拐跑了,景生?又转身上?楼翻备用钥匙,刚下楼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大表哥!你怎么回来了舅舅还说明天跟汪强爷叔的车子去?接你呢。”
“大表哥,你去?哪里去?买菜我陪你去?!”
“大表哥,你想吃什么我有钱,我给你买。”
“大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很认真?的话——”
“陈斯南,你别烦!”景生?疾步如飞。
斯南追是想追的,被一个“烦”字拖住了腿。大表哥竟然也是见色忘义之辈有了喜欢的女生?就嫌她烦了陈斯南在这个明媚的秋日下午,第一次体会到了可怕的脆弱善感少女心。
等景生?买完菜回来,斯南已经把少女心忘得一干二?净,捧着一堆撕碎的废纸神秘兮兮地?凑到景生?跟前。
“出大事了!”
景生?一边择菜一边瞟了她一眼:“你又干嘛”
“阿哥你看!我闯祸了!你帮帮忙!”
景生?看了几眼,手一伸关了水龙头,接过那堆废纸仔细拼了拼,全是英文的,打字机打出来的一封信。
“你干什么了”
“其实不怪我吧,怪我爸!”斯南发愁又发慌。
——
傍晚顾东文回来,在灶披间看到景生?吃了一惊:“军训已经结束了你怎么电话里也没说一声你汪强爷叔还说好明天早上?跟我们一道去?闵行接你。”
“学校里没事了,想着试试公交车路线,就回来了,”景生?把蒸锅里六只公蟹摆摆好,抬头看了眼顾东文,“明天国庆,我打算去?摊位帮忙。”
顾东文拿出包烟掂了掂:“香烟切伐”
景生?摇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侬少切切香烟。”
顾东文笑着把香烟夹在耳后:“嗐,儿子管起老子来了”
“又没叫你不抽,少抽两?根,一天一包太结棍了,两?三天一包差不多。”
顾东文上?楼洗了脸喝了茶看好夜报,又转回灶披间,随手掰下一只大钳子,蘸了蘸姜醋:“欸,你夜里有空的话,找斯江好好谈谈。”
景生?手里绑得结结实实的大闸蟹在锅沿上?磕了一记。
“谈啥”景生?强作镇静地?问,他眼风溜过淋浴间,落回新丢进蒸锅里的六只大闸蟹身上?,伸手把它们排排整齐,排成了一朵花。
“你小嬢嬢大概要离婚。”顾东文嗤笑了一声:“早就好离了,离了才好,离了回上?海来,现在什么不能做”
景生?莫名松了口气,盖上?锅盖:“斯南也跟你说了”
“嗯,”顾东文咯嘣咯嘣地?咬着螃蟹腿,“斯江心思重,她向来听得进你的劝,你好好跟她说,让她别受影响,该干嘛干嘛,申请表好好地?弄,等出了国,一百样跟伊没关系了。反正她爸爸也没尽过什么屁责任。不出国也没关系,跟你读交大去?,好好上?学上?班,爷娘的事让爷娘私噶解决。(爸妈的事让爸妈自己解决。)”
“她出去?了,人还没回来。”景生?盯着灶火应了一句。
顾东文抻长脖子往外?张了张:“说曹操曹操到,回来了。”他端上?螃蟹和?姜醋碟子就走,边走边喊:“切哈啦,切哈啦。(吃蟹啦,吃蟹啦。)”
楼上?脚步声立刻纷乱起来。
景生?坐在小矮凳上?盯着蒸锅下的火焰,耳尖热腾腾地?发烧,出了一身的汗。
斯江一看脚踏车上?自己的书包不见了,轻轻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吸了口气挺挺胸膛,向斯南借了一热水瓶的勇气,呼哧呼哧深呼吸两?口。很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