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珍被带走后,我坐在柜台,连饮了几杯酒。
闹腾了半日的铺面,此时无比的安静。
暮色袭来。
我没有得胜的喜悦。
反觉百般的沉郁。
练走到我身边,轻声道:“东家,您担心秦少爷,是么”
我含着三分醉意,看着她:“练,你知道亏欠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么”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知道。先生曾说过,无愧于心,不惑于情。”
我握着酒杯,道:“你那先生,是个明白人。”
她笑了笑:“先生当然明白。我们村里人都说,先生是天人。”
我道:“你每次提及先生,都很赞许。既如此,我将来给你备份嫁妆,你嫁与那先生可好”
她连忙摆手,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话:“东家,不对,不对,天人是要敬的,不是要嫁的。牛儿配牛儿,马儿配马儿,不一样的东西配不到一块儿,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我越来越喜欢听她说话。
不事雕琢。
淳朴真实。
“依你说,什么是相配”
她伏在柜台上:“像东家和秦少爷,就很相配。”
我蓦然低下头。
好一会子,方道:“你真这么觉着”
“嗯。”
“为什么”
她肃然道:“他心里有东家。”
“你何以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连蛇的心思都知道,更何况人。”
她的眼睛那般的干净。
她转过身,看着我:“东家很孤独。”
我忽然就流泪了。
我以为我藏得很深。
练轻轻的一句话就道破了。
我风风火火地忙碌,运筹帷幄地经营。
我似乎曾经拥有过,又似乎从来都没有拥有。
练没有再说什么,整理账本去了。
我匆匆拭了泪,从柜台上起身。
伙计们回来了:“东家,那个女人和那群乞丐都被官老爷关进了大牢。明日,公告便会贴出来。咱们酒坊可得清白了。”
“知道了。你们都忙去吧。”
“是。”
至晚间,衙门里的师爷过来报信儿:“祝老板,那女人死了。”
我听了这话,顿了顿,问道:“怎么死的”
师爷道:“牢头儿把她和那几个闹事儿的关在一处。那群人怨她连累了他们,推推搡搡,闹哄哄的,等狱卒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打死了。”
师爷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会意,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予他:“有劳您辛苦一趟,跑来告诉我。喝杯清茶吧。”
师爷收过,笑道:“祝老板好生客气。祝老板是受害者,当事人,我应该来知会一声儿的。”
我站在院中,看着天。
夜空中的云柔和似絮,簇拥着月。清辉由深而浅,若有似无。
我推开小屋的门,走进去。
秦明旭身上敷了药。
那药的味道很烈。与墨、酒交织在一起。浓郁冲鼻。
他不知何时拿过我桌上的那半幅《桃溪》,凝神看着。见我进来,他道:“桑榆,这画,何以画了一半”
我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对不起。这次又连累了你。”
他摇摇头:“桑榆,你我之间,何来对不起,何须对不起。”
我静静地坐了好久。
我看着他。
这个最初遇见我,不由分说为我医脚的男子。
屡屡解我困境的男子。
那个说“祝小姐,我半生孟浪,却是不曾欺过你”的男子。
因我,如今要落得余生伤残的男子。
仿佛过了一世般长久。
我道:“这幅《桃溪》,不日就能画出另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