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月落日升,当光明再次照耀在斯大林格勒阴暗的角落里,罗西亚终于见到了两间破烂的民舍。
苏联难民的民舍。
她拖着昏迷的海因里希一路走到这边来,正好撞见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瘦的如同骷髅架子一样的苏联农妇,她赶紧跑过去,那个农妇眼睛瞟见海因里希身上的军装,却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迅速的关上门。
“等一下。”
罗西亚赶紧伸手挡在了门框的缝隙中,用仅知道的几句俄语道:“抱歉,我们是斯大林格勒逃出来的难民,可以给我们一点热水吗?”
农妇丝毫不信,又要关门,嘴里骂骂咧咧,说的又快又急,罗西亚完全听不懂,她只在这些句子中捕捉到了“德军”这个词。
“不,你误会了。”罗西亚又将胳膊往里伸了一点,说什么也不让她关上门,解释道:“我们不是,德军,只是太冷了,才穿的他们的,衣服。”
她不懂俄语,一直跟着德国士兵也没说过几句,现在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几个词拼凑在一起,一句话满是语法错误,也不知道苏联农妇听不听得懂。
苏联农妇往她身后又看了看,依然要关门,罗西亚急了,顿时喊道:“我们用吃的,换热水,行吗?”
关门的动作一顿,苏联农妇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好半响,才转身进了门,不一会递过来一个装着热水的水袋。
罗西亚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在医药箱里拿出一块黑面包递过去。
“那个,受伤,我借用下地方,好吗?”她又问。
这次苏联农妇没有再不理会,也许是那个救命的面包的缘故,她走出来,将房子旁边的另一间破农舍打开,里面光秃秃的,除了一张木板床什么都没有。但即使这样也比躺在地上好多了。
苏联农妇又在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罗西亚只能根据里面零星的词语,拼凑出她的意思,似乎是说这是她儿子曾经住过的房间,而她儿子现在去参战了,专门打德军。
对于这个,罗西亚真是后背都惊出一身冷汗,她赶忙再次强调他们不是德军。
好在苏联农妇得到面包,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处理,也没在她这里多留,说了几句什么就走了。
罗西亚关上门,又找了根棍子将门抵上,晃了晃确定不会被人轻易推开,就赶紧走到床边将海因里希肩头的纱布给拆掉。
感染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但伤口依然不容乐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挣开了,里面渗出的血早就将纱布染红。一夜行走,冷的要命,他的脸色也不是多好。
罗西亚试试水的温度,先给他喝了点,其他的全部用在清洗伤口上。
重新包扎好之后,她怕海因里希再压到伤口,索性就让他这样趴着了。
苏联农妇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她还有两个小儿子,最小的才4岁。在这里食物缺乏的可怕,她之前养的家禽动物全部都被拿来给孩子吃,但依然也坚持不了这个冬天。
所以尽管还怀疑着罗西亚两人的来历不对,但为了换到救命的面包,她依然让人在这里留了下来。
不过罗西亚在这里也不能久留,现在1月已经过了一半,大概二月初,第六集团军就会投降,如果在那之前他们逃不出去,那就永远也无法出去了。
晚上,罗西亚准备在这里将就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寻找新的出路。只不过她刚要打算睡一会的时候,苏联农妇又拿着一袋子热水过来了,想跟她换吃的。
这个交易并不划算,罗西亚原本不想答应,但看到她身后饿的像只猫一样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又拿出去一块黑面包。
她自身的食物储存也不多了,没有浪费的资格,这是她最后一次发个善心,警告自己。
因为之前出了苏联女兵那件事,她对于人性的认识又高了几个层面,所以对苏联农妇她也一样警惕着。接过热水袋之后没多说什么,她就送人离开。
走到门外之后,苏联农妇又问她:“你们要到哪里去?”
这句话比较简单,罗西亚听懂了:“我们要去罗斯托夫,听说那里有难民营。”她半真半假的回答。
“那你们有难民证吗?”苏联农妇又问。
罗西亚愣住了,难民证,似乎,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过这个东西。从斯大林格勒的关卡离开,即使是难民也需要证件吗?
苏联农妇一看就知道她没有,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泛黄的纸条:“如果你能再给我一块面包,我就把它们给你了,这是我儿子的难民证,另外一张是想要给我儿媳妇办的,结果还没见到她,她就已经死在了列宁格勒,你可以填上你的名字,只不过这上面并没有盖章。”
她这一段话说的十分长,罗西亚只听的一知半解,不过她明白这个苏联农妇是想要跟她换食物的。
两张不是钱的纸换食物,怎么看都不划算,她在门口纠结了半天,又往屋里看了看,最后还是一狠心,换吧。
万一他们真的被苏军的关卡挡住,被查出来身份,那就死的太没价值了,大不了她明天就光喝水不吃东西。
苏联农妇的儿子叫列根·瓦夫,其实名字后面还有一长串俄文,她都不认识。列根办了难民证之后并没有派上用场,他很快就被征入了部队,成为一名士兵,这张难民证自然就没用了,另一张纸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还没有章。
似乎换的有点不划算了。
罗西亚想着就有点肉痛,只好暂时先放下,将那袋热水倒出一点在碗里,从医药箱里摸出一个鸡蛋放进碗里烫。
这是她唯一一个鸡蛋,还是在路上一个老士兵给海因里希的,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吃。既然现在有热水,就先烫熟吧。
水温在苏联并不能持续多久,她一连倒了好几次水才勉强将鸡蛋烫好。剥了壳后,她刚要用勺子切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似曾相识的,和眼前情景很像的画面。
鸡蛋,难民证……
她眼前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了什么,将鸡蛋小心翼翼的贴在了列根难民证的红章上。几秒钟之后,她再将鸡蛋拿起来,然后对准另一张空白的难民证的同一位置,小心翼翼的将鸡蛋滚了上去。
泛黄的纸张上一点点的印出了一模一样的红章,罗西亚将鸡蛋拿起来时,两张证上除了字不一样外,其他的基本辩不出来真伪。
如释重负,她赶紧将鸡蛋又放回到碗里去,倒点热水把上面的红色洗掉。等她完全弄好后,才很无语的发现,一块面包换来的热水就这么糟蹋干净了。
好在总算把身份的问题伪造完了,她把鸡蛋切开一点点塞进海因里希嘴里去,然后掏出钢笔,在难民证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罗西亚一早就带着海因里希离开,外面雪还很大,不过经过一夜的休息,她还能坚持的住。按照海因里希醒时指的路,她一路行走,在中午的时候,竟然在苏军设的关卡不远处,见到了一个难民集中营,那里有很多苏联难民,每个人都瘦得可怕,走起路来像是没有意识的行尸。看到穿着德军制服的海因里希也没什么反应,依然自己走路,动作迟缓的忙活着。
这画面真的很像生化危机,让人不由的毛骨悚然。
在这种地方罗西亚实在不敢露“财”,她只能找出一块像石头一样硬的黑面包,可怜兮兮的去找难民们换件衣服。
海因里希一身军装太过显眼,走在苏联就是移动型的活靶子,现在他们遇到的还都是普通平民而已,等到过关卡的时候绝对不行。
显然食物在苏联已经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罗西亚只用那么一块面包就换来了一身难民的衣服,衣服很破,但胜在刚洗过没多久,还很干净。
经过持久的打抗菌素,海因里希的伤口有了好转的迹象,但依然没什么行动能力。他对自己穿上这么一身单薄破烂又丝毫没有美感的衣服十分不满意,死活都不愿意换,最后还是被罗西亚用强给逼迫着换了。
“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这里不是德国,也不是巴黎,你现在是苏联难民,不要摆出长官的派头,不然我们绝对走不出去。”罗西亚就怕这货高傲自大,遇见苏军再忍不住冷嘲热讽,在关键时刻使绊子,只好提前警告他。
海因里希不出声,冰蓝色的眼睛控诉的看着她。
“抗议也没用,你不是会俄语吗,我听说俄国的斯拉夫人和你们长的很像,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个逃难的斯拉夫人好了。”
显然,这话让自认血统高贵,种族高等的德国某军官很不高兴,罗西亚颇为担忧的看了他一眼,道:“不好,还是我来说吧,你太危险了。”
海因里希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
罗西亚顿时绝望了:“算了,你还是什么都别说,就躺在雪橇上装死吧。”
“……”
在距离难民营不足三英里的地方就有苏军在斯大林格勒设的关卡,那里也是斯大林格勒的火车站之一,现在正在对苏军已经夺回的城市进行通车。
原本她是打算靠着两条腿走出斯大林格勒的,但自从知道这里通车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都要骗过苏军过关卡,如果能做火车的话就更好了。
但既然是以苏联难民的身份过关卡,势必就要丢掉所有和德国身份有关的任何东西。对海因里希来说,军装都扒了,就没有什么不能丢的了。枪支里也没有多少子弹,扔了也没什么关系。
唯一不能扔的就是他的纳粹军官证,那算是他在军队中的身份证明,丢了之后再回到罗斯托夫也不一定有人认得他。罗西亚想了半天,只想到将证塞到了鞋子底,她自己的战地医生证倒是没什么,不过要是被检查出来的话,少不了又是一番麻烦,只好一块藏在里面了。
下午,她拖着海因里希去排队等待检查,本来她还打算让这货装死一下的,结果他竟然真晕过去了,到时又是她一人独自圆谎。想到她那残破到不行的俄语,就一阵头疼。
到了火车站之后,才发现那里的队伍排的好长,根本就看不见头。虽说难民和平民占了绝大部分,但是苏军的检查依然十分严格,不仅有专门的盘问人员,还有专门检查随身物品的,显然是怕这其中会混入其他国家的军人或间谍。在火车站和站台外用很大的铁网隔开,中间开了道小门,只有经过层层排查才能通过关卡。
一看到这阵仗,罗西亚整个人都有点紧张的发抖了。两个人的证件都已齐全,但是她的语言,海因里希身上的伤会不会被苏军给检查出猫腻来,一切都还是未知。
一个苏联难民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狙击枪的伤,这个问题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面的队伍一点点的在变短,罗西亚的心脏也越来越紧绷,她攥着雪橇绳子的手都要冒出汗来。终于,前面那个难民过去后,轮到她了。
“你是哪来的?”
罗西亚努力平静,尽量用很正常的语调道:“斯大林格勒。”
那个士兵顿时皱了皱眉头,罗西亚一看他黑脸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愚蠢的答案,因为现在这里就是斯大林格勒,她简直就是在说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