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从另一端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门口的几人对视一眼,往唐诗雨家跑去。
房门敞开,桌子和板凳被胡乱掀倒,沈兰和唐诗雨的爸爸面对面站着,唐诗雨在他们不远处,抱着孵化箱。
沈兰手里拿着那口新锅,声音竭力克制发抖:“家里是少你一口吃的了,你就这么馋,小孩子的玩意也不放过,她不是跟你说了这是要拿来孵化鸭子的吗,你不知道她每天花多少时间来照顾吗?”
“不就是一颗蛋。”唐诗雨的爸爸说。
“不就是一颗蛋?”沈兰复述这句话,陡然拔高音量,“这是一颗蛋的事情吗!你把她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唐诗雨的爸爸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朝外面看了一眼。
门前站已经了许多人,最先到达的三个小孩,还有闻声赶来的大人。
沈兰还在崩溃地喊着这些年的不容易,这时候,唐诗雨的爸爸终于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拉她:“你有什么不满我们关上门再说,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嫌丢人。”
砰的一声,那口锅被砸了出去,不过没有砸到人,而是撞到了对面的墙壁。
唐诗雨的爸爸伸出的手豁然扬起,眼见着情况不对,外面的大人连忙进门,分别制止住两名家长。
哭声,骂声和劝和声交织在一起,而唐诗雨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从墙壁上缓缓流淌下来的一块模糊不清的物体,连哭也不会哭了,像是僵成了木偶。
温迎趁乱钻了进去,把她从地上拉起,唐诗雨似乎不会走路了,她和丁一然架住她把她抬了出去。
陆之樾走在最后面,捡起了那只简易的孵化箱。
大人们吵吵嚷嚷,他侧身挤出去,那面被粉刷干净的白墙在往下淌水,灯光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映入眼帘。
原来被烧糊的地方一直存在。
温青云还留在家里,刚踏入门槛,唐诗雨忽然重重地喘了一声,推开他们又跑了出去。
她趴在墙根干呕,浑身都在抽搐,丁一然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吓哭,叫着:“她是不是要死了,阿姨,阿姨!你快过来救救她啊……”
夜色浓稠。
饭桌上的菜最终还是冷掉了。
唐诗雨的外婆家离宁县很远,争吵过后,沈兰神色疲惫地来到了温迎家。
唐诗雨却不愿意见她,躲在阁楼一直哭,丁一然也跟着哭,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唐诗雨短暂休克,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朋友会死掉。
温迎的孵化箱原本放在秘密基地,每时每刻都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为避免唐诗雨看见伤心,陆之樾把它搬下楼,藏了起来。
一楼也传来细碎的哭泣声,李敬山已经回来了,正愁容满面地听着沈兰和温青云说话。
陆之樾绕开他们,走出门,唐诗雨家里亮着灯,也传来说话声。
不过,并没有人在哭,甚至还能听见略带无奈的笑,唐诗雨的爸爸顺着被请来当说客的大人,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那样轻飘飘的口吻,和讲出“不就是一颗蛋”的语气相似,仿佛自带收敛情绪的天赋,会流眼泪的人才是无理取闹的疯子。
唐诗雨的爸爸送那名家长离开,拍拍对方的肩膀,又走回屋子。
门被关上前,不知从哪里飞进一把被点燃引信的冲天炮,安静的巷子里响起过年时才有的阖家欢乐的声响,伴随着暴怒的骂喊。
推开门,却只见月光清清冷冷,照在地上。
–
这天晚上,温迎是和唐诗雨一起睡的。
李敬山也久违地住到阁楼,沈兰留宿在温迎家中,唐诗雨却始终没有和她说话。
隔壁传来被刻意压低的交谈,温迎能感觉到唐诗雨的身体在发抖。
她哭了又歇,歇了再哭,温迎原本还能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后来不知为何,变成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直到隔壁变得安静,温迎把被子拉高,两个人迅速地埋进被子里。
温青云和沈兰走进了她们的房间,掀开被子的一角,两个小孩把对方抱得紧紧地,都没有把脸露出来。
她们装作熟睡的样子,不多时,脚步又退了出去,沈兰嗓音沙哑,对着温青云说:“我想离婚了。”
“我害怕……”门被重新关上,唐诗雨小声开口,“妈妈离婚了,以后我就没有爸爸了,对吗?”
温迎侧过脸,湿漉漉的枕头变得冰凉,攥住了她的手问:“你想继续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吗?”
“不想。”唐诗雨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他今天突然变得好可怕,他把我的小鸭子放在锅里煮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诗雨说着又开始发抖,温迎回想起被泼在地上的不明物体,心脏窒闷,鸭子的孵化周期需要一个月,那枚鸭蛋说不定已经成型了。
那枚鸭蛋是可以被吃掉的么?她分辨不出唐诗雨爸爸行为的逻辑性,或许是因为她此刻太过年幼,又或许是因为,吃掉鸭蛋并非把它丢进锅内的理由。
她们在黑暗里蜷成一团,小声和彼此说着话,直到很晚才睡去。
大人们没有喊她们起床,中午的时候,从底下飘起饭香,两个人才轻手轻脚下楼,温迎走在前面,唐诗雨走在后面。
三名家长都在,李敬山见到她们之后,仍旧笑眯眯的:“正准备去叫你们呢,没想到自己醒了。”
唐诗雨快速地朝沈兰看一眼,她表情也很温和:“快去刷牙洗脸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由于昨晚没吃饭,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头发也没扎,就坐到了桌边。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饭桌上,大人们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吃完饭后,也没有给她们安排洗碗的任务。
回到洗手间,温迎对唐诗雨说:“我先扎头发,扎完了再给你扎。”
她正准备拿起梳子,一只手却忽然探过来,温青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发顶,说:“迎迎,让妈妈帮你梳梳头吧。”
温迎眨了下眼睛,点点头,温青云拿起了梳子,站在她身后,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动作轻而缓地给她梳头。
沈兰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温青云侧身让了让:“这里还有一把,你用这个。”
她点点头,唐诗雨飞快地仰起脑袋,又低下。
沈兰解开她头上的皮筋,空气里响起梳子穿过发丝的沙沙声,很轻。
“原来木梳子是不起静电的。”隔了一会,沈兰轻声地开口。
温青云笑了笑,说:“是啊。”
温迎转过头,唐诗雨也转过头,她们踩在凳子上面,两位妈妈站在她们身后。
窄窄的镜子里倒映出她们的面容,阳光穿透同样窄窄的窗,在照进来的瞬间,那片金色却像是陡然变得宽敞。
午后浸泡在金色的光线中,温迎眼眶不自觉地酸涩,却突然觉得,这一幕,她能够记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