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程祈年急急上前两步,大声问道。
“那日陈施主上报国寺来,请老?僧下?山识妖祟,老?僧本不该来,却还是来了。”菩元子?边说,双眼已?经流下?两行长泪。
老?僧落泪,便如血泪。
他面容愈发枯槁,慢慢道:“个中缘由,虽也算身不由己,却终究离不开金银俗物,离不开沽名钓誉几个大字。”
“老?僧本想劝姜施主一劝,然?而姜施主刚正不阿,对老?僧极是信赖,笃信老?僧绝不会行错事。”
“羞愧,实在羞愧啊。”
“宁院无妖,却被一道宁字符封了院,从?此隔绝天日。”菩元子?继续道:“老?僧本想等事了后,便悄悄解了这宁字符,然?而等我入了院内,却发现……发现……”
他声音哽咽,难以继续,是陈数帮他继续开口?:“发现姜夫人已?经去了。”
“没?错。”菩元子?沉痛道:“此为一错。”
“而我明知姜施主为他杀,却只觉得大错铸成?,不敢声张。告知王施主后,王施主笑了一声,此事便不了了之?,此为二?错。”
“此二?错皆为业障,业障降于身,心魔凝于心,从?此老?僧便不得解脱。”菩元子?叹道:“所以老?僧不惜与堕妖合作,只为这定陶镇中少几条人命,也为寻求那返魂丹或许微淼的希望。”
“如今希望破碎,但大家也算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此处罪业累累,人不人,妖不妖,妖祟有情有义,人却虚情假意,阴阳倒施,暗无天日。”菩元子?合掌,再道一声佛偈:“好在如今,那所谓的返魂丹未成?,却让妖归妖,人归人,已?是一场圆满。”
“王施主去了,姜施主去了,归榣施主去了,老?僧心愿已?了,心事已?了,往事种种,已?是过往,老?僧此刻,也是时候了。”
他脱了袈裟,将罪业诉说于天地。
他有愧于心,却无惧于罪,所以天地在此刻为他赋上一身光影袈裟。
“上师,我还有一个问题。”凝辛夷深吸一口?气,高声道:“王家如此,定陶镇如此,为何群青山上报国寺无人入世,为何那慈悲庵无人过问若释家修行只修自己,不见人间,真的能得大道吗”
菩元子?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他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或许施主在推开报国寺大门的时候,便能寻找到答案。”
说出深埋心底的这一切后,菩元子?的唇边终于有了经年来的第一道笑意。
但那笑意中,却也带着去意。
“禅者不思善,不思恶,各自观心,自见本性。”菩元子?朗声诵罢,跌坐于地,抱手于前,持禅定印,慈眉善目,破颜轻笑道:“即可顿悟菩提。”
竟是就这样坐地圆寂去了。
有风吹过,吹拂起?众人的发与衣袂,带来日暮时的冷冽雪意。
是一场能掩盖一切,即将让天地一片白?茫的暮雪。
妖祟尽去,人间重回?一片清明。
可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原本谁也不得入内的宁院静静地坐落在一隅,昨夜的一切似乎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依旧。
因为这里曾被一只堕妖守护过。
陈数艰难抬步,从?其中一间房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有些陈旧的本子?。
他走到凝辛夷和谢晏兮面前,将那个本子?递给?他们:“我知道你们来定陶镇,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想,这本大夫人生前的日记……或许可以帮上忙。”
凝辛夷接了过来。
陈数转而向程祈年的方向伸出双手:“杀人偿命,我早已?知道我的下?场。程监使,请。”
言罢,他的目光又厌恶地落在了赵宗身上:“别忘了还有他。”
程祈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将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沉默地给?他和赵宗都拷上了木枷锁。
扣紧锁的时候,程祈年到底忍不住问道:“这一切,值得吗到头来,只有你一人要接受审讯,或许你的后半生,都要在牢狱中度过。若是你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我也不会退缩的。”陈数道:“这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但也不是最差的结局。王典洲死了,赵宗的乌纱帽也丢了,这定陶镇中,这王家大院里,不会再有生不如死的药人女子?,也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罪恶和污秽。我陈家为王家奴,到我已?是第八代,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敢去面对我的祖先。”
他笑了起?来:“如今这般,已?经很好。”
“王家是没?了,但人间却多了一块干净的地。”陈数道:“大夫人……她若是知晓,想必也会觉得欣慰的。”
他身上最贵重的这套衣服已?经在地动山摇中被弄脏,有泥泞污渍停留其上,但他却觉得,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干净。
“陈数。”凝辛夷倏而开口?,叫住了背影看起?来已?经苍老?了十岁不止的男人。
带着木枷锁链的男人古井无波地回?头,不知何时,他竟一夜白?头。
凝辛夷的目光越过宁院的大门,落在那片枯槁的竹林边,问:“你一直都可以从?竹林之?外?看到宁院,对吗”
陈数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微微拧眉:“竹林有缝隙,自是可以。”
言罢,他苦笑一声:“少夫人是看到了我每次路过之?时,都要故作无意地多看宁院一眼吗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睹物思人,我的确看了。过去是想或许有机会能看到大夫人一样,便是看不到,只是看到她的院门,我心便已?经慰藉。至于后来,每一次看,都会加深一点我内心的仇恨,我内心复仇的欲望,我想要杀了王典洲,杀了王家所有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