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微微点头,脸色恢复正常:“是我失态了……”
“我辈志向,当在攘夷狄,复祖宗之疆宇,遗后世以长治永安,岂可拘泥于儿女长情”
赵时春二十出头,正是神采飞扬之时,哪怕此前险些被贬黜为平民,也有说不出的豪情壮志:“你可知陛下有意收回交趾”
徐阶道:“有所耳闻,然我以为,为今之计,在安静以养兵,羁縻以缓他变,以民为本,务怀柔,戒攻取!”
赵时春皱了皱眉:“你不赞同出兵”
“不同意!”
徐阶沉声道:“战事一起,则必大括民财以供军,而解决边事首要的本是安民,若不能安民,恐变外患为内忧!况且如今边境战事中,依旧盛行论首功,此法早已弊大于利,有抢夺军功的,有买卖首级的,有争讼不止的,甚至有滥杀百姓冒充军功的累累恶行……”
赵时春闻言也叹了口气:“此言甚是,兵以止杀,非以杀人为事也!”
徐阶道:“可惜现在的军中律法,却规定凡斩首若干,赏若干,升若干,解决边疆问题的关键本不在于杀人多少,而在于社会财富的充足,这一目的只有通过罢兵安民,屯田积谷才能达到。”
赵时春认可徐阶所言的问题,却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可现在交趾内叛乱弑主,各地动荡厮杀,正是我大明作为宗主国平乱收复的好机会,若是错过这个时期,等到交趾重新安定,那就晚了!”
“便是交趾内乱,我朝的兵部就能胜之么武事能依仗谁那位嚣张跋扈的武定侯还是夸夸其谈的张侍郎”
徐阶嗤笑一声,目露不屑。
武定侯自不必说,张侍郎说的是兵部侍郎张瓒。
此人恰好是依附武定侯郭勋上位的,郭勋屡屡力荐张瓒“才可大用”,张瓒才逐渐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再加上平叛得了军功,由此得意忘形,扬言兵部尚书已是其囊中之物,此番刚刚有出兵交趾的流传,便开始上疏附和,但让他拿出合适的方略,又闭口不言。
朝中许多人都看出张瓒没有真才华,但慑于郭勋的淫威,不敢弹劾。
好在现在转机来了。
赵时春眉飞色舞:“子升兄可听说了,武定侯那个内弟,居然是他续弦夫人的亲子!亲子啊!哈!”
任是才高八斗,也喜欢听八卦,徐阶顿时有了兴趣:“哦细说!细说!”
赵时春细说了一番,徐阶都听得目瞪口呆:“竟有此事真是出人意料!更可恨的是,武定侯竟将此子逼死了,难道此事便不了了之”
赵时春一惊,你已经在翰林院骂夏言,指摘张璁了,再去参郭勋一本,是不是打击面太广了,赶忙转移话题:“还是说交趾吧,愚弟以为……”
“哇——!!”
儿子徐璠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徐阶快步走入房内,从仆妇的怀里接过儿子,熟练地哄了起来。
啪!
这般动作一激烈,怀里藏着的书卷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徐阶愣了愣,赵时春却已经走过来,将书卷捡起,一看是没有封皮的,还以为是好东西,扫过几个字却愣了愣:“齐天大圣”
徐阶脸色微微一变。
果不其然,赵时春直起腰来,笑着道:“没想到子升兄还喜欢看演义之作啊”
徐阶暗叹一声,苦笑道:“不是我喜欢看……罢了!”
两人是好友,矢口否认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赵时春对于心学没什么兴趣,他属传统理学派官员,其奏疏多遵循程朱“格君心”的理念,与心学“致良知”的核心概念没什么联系,徐阶当然不会对他说,自己的心学前辈莫名其妙地引荐了这么一部著作来。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在翰林院时,自己情绪激荡,没有细看,或许书中还另有玄机
徐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出,刚要把书拿回来,赵时春手一缩:“能被子升兄如此珍藏的,定是好物,借我看看!”
眼见好友摆着手离去,徐阶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抱着儿子:“噢!噢!不哭!不哭!”
第二日休沐,昨晚被儿子哭闹折腾到很晚的徐阶正在熟睡,还做了一个自己荣登内阁首辅宝座,直言谏君,澄清玉宇的美梦,就被一连串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
徐阶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披了一件外袍,打开了房门,就见赵时春那张激动的脸怼了进来:“这部新编西游,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以神魔喻真理,实乃我理学的杰作啊!到底是哪位所著,我定要拜访!”
徐阶怔住:“啊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