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暗道,适才那说话人多半就是他。旋下注视老僧,余裕,愈看愈奇,只见老僧往那一坐,仅是片刻,居然生出宝相庄严之态。那气势决不逊于自己的两位恩师。不禁寻思,那日初见元音,诚也威势不凡,但与眼前老僧一比,不啻于荧火星光。
想起元音当日所提密宗活佛拉摩洛丹,心道,此僧难不成就是活佛亲临瞧其举止睥睨俯视,堂皇正大;听其言语,允执厥中,大威大德,倒有泰半势头就是那位拉摩洛丹。倘若不是,那藏土密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势力雄厚。
他思忖不断际,雷璺心性机敏,瞧出双方之间必有怨隙。又瞧对方人多势众,为首老僧,鸡皮凹颜,骨瘦如材,倒还管他去。然其余四僧,身形剽悍,眼目凶狞,却如法场上的刽子手,透着股杀气恶鸷。愈瞧愈觉害怕,俯耳于他,细声:“石大哥,我歇息够了,咱们走吧”
她说话前,已强自压抑心中悚惧,然一开口,声音兀自轻轻瑟颤。
小石头知她心思,轻轻拍其香肩,和颜慰道:“别怕,没事的,睡会就好。”
时当如此氛围,任他说得轻松,又纵然雷璺对他言从计行,也难免疑信参半。何况老僧背后的四道凶狠目光,怕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子彻骨寒意。但小石头既然这么讲,依雷璺的柔顺,只得臻首轻点。心下却想,为何男人们总这么喜欢打打杀杀即便石大哥满腹才华,竟也不改此癖。叹气之余,猛又想,是了,石大哥定是为了我,不得不与他们周旋。念及此,爱意愈炽,心下柔情万千,暗自感激苍天赐下这般疼人,惜人的郎君予自己。
与此同时,老僧忽道:“施主姓赵”适才小石头安慰雷璺之语,他耳中听得分明,见小石头说得轻松,显对自己等人大大的不放眼内。任他修为精深,也未始不生微嗔。此刻言来,与先前又自不同。嗡声嗡气不说,无形的音质倏成气浪,卷起地上细小沙砾,飞卷旋舞。直俟到了小石头身前数寸之地,沙砾陡止,旋转即停。
这下显威,瞧得雷璺呆呆愣愣。心想,这僧人莫不是金刚下界,怎说个话也是叱嗟风云,大有威势凛然之余,藏香首于小石头怀中,不敢再望。心下也知,原来老僧虽然生得瘦弱,偏是五僧里最厉害的一位。无怪另外四僧对其尊敬异常。
沙砾狂舞那会,小石头神色自若,凝视老僧,半点没有起身奔逃或是出手阻止的征兆。即便之后沙砾停舞,也没丝毫惊诧,仿佛视若未见,神情更是澹然到了极点。待察觉璺儿有些惊怵,方始抚揉香肩,慰其忧心。这时,迟疑余裕,答道:“可以这么说,不知大师有何见教”他原有些在石赵两姓之间犹豫,然想起王妃恩情,又不忍避讳那个赵字,只得莫棱两可。
老僧倏地起立,弯身合什道:“早闻大周国的赵王爷神勇盖世,天下无双。施主在老衲的金刚怒喝里,神情自若;又在一息之间,制伏元音,想必就是了。”
小石头暗道,老和尚果然精明。当下笑道:“大师推算极为厉害,小可佩服只是神情自若,其实是小可吓坏了;而那所谓的一息之间,也无非侥幸,倘若真对真的,鹿死谁手尚不知呢”他见老僧礼数周到,当下也不愿咄咄逼人,言辞间极为谦套,对密宗也是推崇倍至。
老僧也笑道:“老衲听元音叙述,施主来自大周,且是官方人物。故而,便冒昧地猜上一猜。”此刻,双方言笑晏晏,外人见之,决计想不到双方间委实存着新仇旧恨。尤其老僧笑得和蔼,给人感觉,便像高坛菩萨蓦地走将下来,丝毫没有适才的庄严宝相。但偏偏予人一种和煦春意。又闻他续道:“原本老衲对施主也是久闻大名,着实仰慕。怎奈施主偏生杀了敝宗宗主的内侄,无疑失了和好的机会,教人好生遗憾。”
这时节,雷璺屏气慑息地朝小石头看看,见他没说话,又见老僧容颜肃穆,后头四僧更是嗔目捋腕,显是争斗在即。忙道:“从前有个和尚因对佛法一窍不通,举凡有人问佛询义,他一概唤侍从僧人代答。久而久之,他的法号索性改称为不语”
小石头与那老僧闻言愕然,均向她诧异地望望,不解何意
但如此一来,那剑拔弩张之势无疑大大的和缓。
雷璺见及,如释重负,更是粲笑面靥,继续说道:“一日,极远之遥来了一位游方僧人,他久慕不语之名,便诚恳地向不语禅师请教。不巧的是,那日侍从僧人适逢外出,寺中独有不语一人。于是乎,禅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当时,游方僧问他:“什么是佛”禅师茫然,只得东顾西盼;游方僧再问:“什么是法”禅师竟自上看下看;游方僧又问:“什么是僧”禅师无奈,索性闭目不睬;最后,游方僧问:“什么是修法之道”一连遇到四个难题,禅师已然厌烦到了极点,又怕对方识破自己的愚陋,旋下便伸出手来,示意送客。心下亟盼他快些离开得好,免得再问下去,便要出乖露丑,无地自容了。”
听到这里,诸人皆大感兴趣。
尤其她语声柔柔,清脆和顺,娓娓而谈余,直如林籁泉韵,别说是故事,固然是胡说八道,相信也没人愿意中途扰断。
小石头心知雷璺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此故事,自然微笑地望着她;而故事中由于涉及到佛门根本的禅义玄奥,僧人们也觉吸引,竟自在远处竖耳聆听。眉头蹙着,心下均思虑着游方僧所询的几个问题。均想,倘若是我遇此问题,又该怎生做答
雷璺柔笑地瞧着小石头,续道:“殊不知,那游方僧被禅师赶出禅房后,非但无半分恼怒,反而心满意足。到了外院,恰逢禅师的侍从僧人由外回来。游方僧急忙上前,深有感触地道:适才贫僧向禅师求教。问他何谓佛他东顾西盼,意指人有东西,佛无南北;贫僧又问何谓法禅师续而上看下看,意示法本平等,无分上下;贫僧再问何谓僧禅师他闭目不语,暗喻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贫僧最后问修法之道禅师以慈悲之心伸出手来接引众生至此,游方僧摇摇头,佩服由衷地叹道:禅师不愧为当世高僧,明心见性,佛法精通啊说完,便即飘然离去了。”
待她说完,静默片刻。
诸人无不琢磨着游方僧临去前的数句话语。好一段时辰,老僧突然微笑道:“女施主兰质蕙心,叙事明白;真是高山流水,道理悠长;老衲闻此故事,如闻菩萨讲经,豁然而解心头疑难。佩服,佩服”
雷璺一笑,玉手轻挽额前秀发,道:“那不语禅师能以胡乱举动教人听出真义,便可知佛法精妙,万般在心。任你万言万语,终不及一念顿悟。好比佛祖拈花,却仅一人得道。大师前言,既说深佩石郎,可见心下已无戾气。怎又为了些许小事而强自翻颜要知佛法慈悲,本为普渡众生。大师若借之无上神通挟怨寻仇,俟时,既违了大师原有的慈悲之心,又阻了大师的无上修行,更让佛祖的慈悲心怀,蒙受世人误解。大师,您说是么”
她借此故事,亟盼老僧能化戾为和,回去后善言劝告密宗宗主,从此解了仇怨。
听她迳呼自己为石郎,小石头心头微颤,呆呆地望着那娇好无限的和美柔颜,想起当日在相国寺前她和散宜生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