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嗯了一声,哈哈一笑,一只手在手背上拍了拍。爽朗道:“这个小重孙儿倒是要比大重孙儿更要有煞气啊,怪不得,怪不得能把怀仁逼迫成那样,有杀气,有杀气啊。”
张贲朝着身后拱了拱手,又转身过来对张德功说道:“有杀气不好么”
张德功笑看张贲,倒是大为意外这个小家伙儿竟然是这样的放得开,边上张骁骑和张明堂倒是有些拘谨,虽然之前老爸阿公已经说了不要拘谨,可是到了这里,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寡言起来,反倒是平时很少说话的张贲,这个光景,倒是大方的很。
“有好有不好。”张德功摇头晃脑,“我已经是百几十岁的老东西了,什么世道没见过乱世,杀气腾腾,才能保境安民。太平年月,要杀气,做甚么用”
张贲跨前一步,抱拳躬身。然后又站直问道:“这世上,真有真正的太平年月么”
这一问,倒是把张德功问住了。
老太爷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说说,现在不是太平年月么”
张贲道:“我们现在,自然是太平的。可是假如有人打了我,我又返回去打翻本,然后他再来打我全家,我火气上来,就把他全家杀了。那么,这岂不是就不太平了么”
张德功奇怪地看着他:“你这分明是歪理嘛。”
张贲突然笑了,看着张德功:“老太公,你也知道这是歪理啊。那就简单了,这世上,讲歪理的人多,不讲理的人也多,有他们在,还能太平么你和别人讲道理讲不通了,忍又忍不得,那么我只好杀个痛快,最后如果吃了枪子送了法场,也没有什么懊悔的。”
老太公瞪大了眼珠子,好一会儿才被张贲的话惊的缓过气来,哈哈大笑:“你这个脾气,跟谁学的老三他可是没有这样的匪气,更没有你这样的横行霸道。”
张家大院小老虎的一番话可是把老娘和阿公们吓的魂儿也飞走了,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吃枪子也无怨无悔,简直就是说疯话嘛。
冯庆华更是心急了一下,心中暗道:张耀祖那个狗东西。这下好了,儿子什么不学,偏偏学他那些歪门邪道
那周遭的看客,那几个立着的姨太太,那些个张家的子孙们,都是瞪大了眼珠子目瞪口呆,这是人说的话吗
张贲倒是无所谓,只是道:“如果有人抓我,我就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将来自然可以翻本。位高权重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归是要落在我手中,捏死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张德功皱眉:“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戾气”
“见的血多了,拼杀的人多了,手上亡魂多了,自然有了戾气,兴许哪一天真正太平了,没有腌臜的事情。没有让我眼不见为净的事情,我就不杀了,不打了,不做那见血的勾当。”
他倒是老实,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你又可知道,侠以武犯禁,有法律,要你这样用私人手段,还要法律干什么”张德功问道。
张贲平静道:“法律虽好,可有时候来不及,如果来不及。那些个泼才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被惩处,我等不及。那么还不如我手起刀落,把他们的脑袋瓜子砍了下来,然后在墙上写上:杀人者,张贲是也。”
张德功笑了,哈哈大笑:“那你杀的过来吗这天底下,这么多看不过去的事情,你杀得过来吗如果你错杀一个了呢那就是没办法弥补的事情了。”
张贲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道:“我一个人,自然是杀不过来。那我就先找一个地方杀,杀的那边心惊胆颤,这样就没有人敢乱来,头上悬着一把刀,谁跟性命过不去。然后再换一个地方杀,依法炮制。如果错杀了一个,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弥补,等到我杀不动了,再到他们坟前自杀,以谢亡魂。”
“一派胡言,全是歪理邪说。”张德功大声说道。
张贲咧嘴一笑,哈哈道:“我这自然是歪理邪说,倒是被老太公看穿了。”
张德功笑道:“好了,你也胡说了这么多,那么你倒是说说,你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
张贲正色道:“还是杀但是杀的人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谁也查不到是我做的”
老太爷这时候才是一脸严肃,周围的人也是只觉得浑身冰冷,比外边的白雪还要冰冷,仿佛是有一把刀子在耳朵边上正在哈兹哈兹地磨,这是要下刀子在脖子上放血的光景。
“这又是什么道理,前面的杀和后面的杀,公开的杀,暗地里杀,有什么区别吗都是杀。都是违背法律。”张德功说道。
张贲道:“前面公开的杀,是践踏法律,吃枪子吃的快,一个人,谁还能和国家较劲。而且不好起这样的歪风,既然我能杀,别人自然也能杀,到时候,你杀过来我杀过去,还像什么样子。”
张德功只觉得好笑:“你倒是还有想法。”
张贲又道:“后面偷偷的杀,是欺骗法律,吃枪子吃的慢,运气好,兴许还吃不到枪子。谁也不知道谁谁谁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是死了,天下之大,今天出车祸,明天掉天桥,谁知道怎么回事”
“那你又说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杀呢没有名堂,杀来杀去,你和刀枪棍棒有什么区别,只是冷冰冰的兵器嘛。”
张贲咧嘴一笑:“就是要你看我刀枪棍棒。练武之人,侠义之道,古道热肠,拔刀相助。将来吃枪子,花生米炒豆腐,也不要有任何怨言。练武没有侠义心肠,那练了是干什么呢强身健体,那我还不如做做早操,跑跑步呢。”
“也不一定是要杀,杀气嘛,要小一点,不然祸事到头,躲也躲不及的。”张德功叹了一口气,劝慰张贲起来,心中却是叹道:张三贤到底教的什么东西,怎么子孙差别这么大,这么离谱。
张贲今天行为乖张奇怪,连老娘他们都是看不懂了,夏真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张贲这是唱的哪一出,唯有张骁骑在一旁瞥着阿弟,心中暗道:小贲如果不是在说笑,那他一定是决定了要做什么,刚才说的,又都不是说笑么还是说,小贲真的是要杀
不过不管张贲心思到底如何,周围的人到底如何揣测,这份和张德功你问我答,讨论杀杀杀,却是让人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年轻后生,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或者说,他还是人吗
张俊才和张乙生他们隐隐感觉到一点,当初张贲背着米尼岗,开着悍马军车,就像是怪物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就有了那样的感觉。
张贲还是张贲,张贲却又不是那个张贲。
大坝开闸,放水之后,那是一泻千里,猛虎出笼,那是威风八面。
做出什么来,都是不觉得让人稀奇啊。
只是在场的人,知道张贲的过去,也都是你知道一点,我知道一点,拼凑起来才是完整的。
冯庆华知道张贲一点点,张耀祖带他去云南,张耀祖知道张贲一点点。张三贤教导张贲,又是知道一点点。张贲争龙头,夏真又是知道一点点。阿公们和张贲一起枪林弹雨,又是知道一点点。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全部。
这所有的一点点,无一不是让人心惊胆颤,宛如一场噩梦,或者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让人完全无法想象,经历过这一切的人,还能正常地行走在人类的社会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