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者觉得有趣,连连拍了几张照片。
倒不若那摄影棚中的拍摄,很是惬意随性的照片,没啥注释,就是这般的简单了。
“好那就说说。”
徐国强手里剥着橘子,他七老八十的人了,说话的时候,也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快,脑子转的没张三贤他们快,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他瞬间收掉了笑容。
记者能够感受到,那真的是一瞬间,从微笑,变成了肃然,极其的严肃,甚至,能够从那双浑浊的双眼中,看到一种奇妙的,非常微妙的精神,或许这便是一种奇怪的精神吧。
“那时候,我们刚刚建国,新中国嘛,很年轻。百废待兴,专心发展”
没啥文化的徐国强突然冒出来这么八个字,让记者一震,他觉得,他或许采访对了人,这几个其貌不扬,穿着朴素的老头儿或许真有不一样的故事。
他没有催促徐国强说话,这老头儿的眼睛仿佛在看着什么,看的好远,他的声音也不动听,很沙哑,却有种沧桑的厚重。
这便是历史么
瞬间的让人肃然起来。
不知不觉间,张老三将他的那本书,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在那最后的一页上。张家大院的几个老头儿都是团团地坐着,很有规律,张老三人在中央坐着,周围的人围着,这个布局,或者说,这样一个位置,几十年前,便是这样的。
山洞里,坑道里,防空洞里,就是这样。
一群人,一手拿着钢枪,一手抓着小米,如果是热的小米,那便是最好的美味珍馐,可舍不得哩。
“我们要发展,美国人不让,不让嘛,咋办呢”
说到这里,徐国强竟然是拍了一下大腿,几个老头儿呵呵一笑,于是又围过来几个有人搀扶着的老头儿,他们或许是颤巍巍地坐下,又或许是脸色肃然地站着,很是奇怪或者说是神奇的一件事情。
随着沙哑沉重的语气,总有人肃然驻足。
“国内要发展生产,外头要打进来了。不让生产,咋办呢就寻思着,既然不让生产要打,一寻思,毛主席说了,打吧。咱那时候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就琢磨着,干吧,那就干吧”
徐国强一摩挲大腿,张老三笑了起来,几个老头儿都是咧嘴傻笑,有几个手颤巍巍抖着的老头儿,也笑了。让他们的儿女都是惊愕不已,坐着轮椅的,也是精神一振,双眼中水润了起来。
“咱就干了。到朝鲜去了。那时候,都不知道朝鲜是啥玩意儿,朝鲜在哪儿啊,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笑的更多了。
连记者自己也是笑了,他把录音笔微微地放在了桌子上,周围的老头儿越发地多了,就仿佛看热闹一样,很是有趣。
“那美国人,飞机、大炮、坦克车熊孩子的,那家伙,他们的子弹都是不要钱的”
他摆摆手,一副羡慕的神情,周遭的老头儿都是突然肃然起来。
这气氛情绪,随着语调,变化的极快,周围的老头儿,仿佛是心连心一般,能够感受到这些,只是一句话,便是一个神情。
“不过咱是谁啊,谁怕谁啊。子弹咱稀罕,可咱用不上啊。可咱更稀罕啥你知道不”
徐国强朝着记者点点头,一副得意的询问。
“是什么”
记者小声地问。
徐国强嘿嘿一笑:“罐头。美国人的牛肉罐头,这么大个儿,没起子,咱就一刀扎哥眼儿,省着点儿,能吃俩礼拜。”
他竖起断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
老头儿始终没提战斗的事情,记者也没问,很有默契。
张俊才这时候也难得安稳一次,扔了手中的橘子,摸索着口袋,突然有人递了一包烟过来,那烟没过滤嘴儿,一看就是自个儿卷的。
张俊才一抬头,是个陌生的老头儿,不过也是个兵,老兵。
“咱也来一颗,来一颗。”
瞧见那边发烟,徐国强竟然停了话题,朝着那边讨烟。
“这狗日的”
一群老头儿骂了起来。
不过这光景,竟然是互相发着烟。
“有火儿吗”
不知道谁先问了一声。
“进门的时候说是不让带,放门口了。”
“娘的,老子也扔门口了。”
“我也是。”
“日他娘的,没火儿抽个蛋啊”
“就咂吧一下嘴吧,过过瘾儿。”
一群老头儿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于是真就空叼着烟,没抽。
不过让那些年轻人奇怪的是,门口不让带火儿了吗唯有那些老头儿自个儿,将口袋里的火柴火机,都收的好好的,谁也没拿出来,就这么叼着没烧着的烟,很奇怪的一幕。
“你们都喜欢抽烟”
记者突然问。
“一个班,一根烟,一圈儿。”
徐国强比划了一下,比划了一个大圈儿。
“可舍不得。”他又加重了这么一句话,这话一出口,周围的老头儿都是呵呵地笑了起来,总让人觉得心酸。
记者忍着眼泪掉下来,强打着微笑道:“我给你们照张相”
“来一张”徐国强问边上的张老三。
“来一张”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于是,团团儿的一群老头,镜头下,那些行动不便的老兵,颤巍巍地站起来,年迈的身躯,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扶着座椅,眼神依然浑浊,却是这般的有力,有力的身躯,有力的目光。
那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那焦黑的山头,那血色的浪漫,那不了的异国他乡,那风情那记忆那炮火连天,便是这般的让人激荡着么
有几个满头银发,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看着这边,她们岁月的脸庞上,述说着那过往的激情青春,便是一首歌,便是一场世界上最浪漫的演绎。
张三贤捧着那本书,手掌抚摸着,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他的眼神,就像是复制黏贴一样,复制到了其余的老兵眼中。
都在笑,因为,有人唱起了歌儿。
不知道何时起,那几个老奶奶,一如少女般地唱起了那首歌。
笑了。
记者手握着相机,他很想说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