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一座别院,已经修葺了一番,积雪给扫了干净,又挂上一盏盏红灯笼,在这雪天里多了几分温暖。几处倒塌的房屋,瓦铄也已经收拾干净,就像从一开始,地崩就与这别院无关,看不到一点残破的痕迹。
几顶轿子从街尾出来,接着是一个主事冒雪出来,引着轿子从角楼的仪门过去,一直到偏院才停下,轿中率先落出一个紫衣官袍的中年,这人身材有些瘦弱,脸上略带几分酒色掏空的疲倦,可是隐隐之中又带有几分贵气。他踏着貂皮靴子下了马车,脚一着到雪地,立即有个随着车过来的军卒拿了一件狐裘大袄子过来给他披上。
虽是天寒地冻,此人的身子却是温暖如春,他似乎还嫌不够暖和一样,不由紧了紧袄子,眼睛不由地向主事瞥了一眼,慢悠悠地道:“这样的天来赴宴,若不是看在郑国公的面上,还真不想来。”
主事笑呵呵地躬身作偮道:“文相公辛苦。”
文相公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踩着雪带着人往厅堂那边走。
后头落下的几个轿子也都是绯衣的官员下来,这几个和主事倒是熟识,为首的一个正是太原知府王直,王直年纪已是不小,尖嘴猴腮,眼中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见了这主事,他居然不端架子,笑呵呵地道:“今日喜鹊挂枝,本官就想,肯定是有什么喜事要临门了。果不其然,国公爷居然来了太原。”
吴主事呵呵笑道:“大人客气。”
一干宾客到了正厅,这厅堂里居然烧了地龙,不需燃炭,甫一进厅堂,之前那披着狐裘的文相公便忍不住将外衫脱下,呵呵笑道:“早知这样,就不带这累赘来了。”
厅里是一张圆桌,总共十二道热菜,六道凉菜,两边都有小婢各端着一个个托盘,盘中热气腾腾,想必这菜还没上完。
郑克今日换了一件儒衫,见到客人来了,已经笑呵呵地迎过去,双手握住文相公,道:“文相公日理万机,比不得老夫这闲人,今日能来,赏光得很。”
这文相公淡淡一笑,诚挚地道:“国公相召,下官岂能不来”
二人一边落座一边寒暄,文相公苦笑道:“太原地崩,不知惹出多少事来,穷忙了这么久,竟想不到还有这般清雅的去处。”
郑克呵呵笑道:“文相公要来,随时来就是。”他低声对身边的主事嘱咐道:“明日把这宅院的房契送到文相公府上去。”
主事应了一声。
文相公呵呵一笑,舔了舔嘴,既没有显露出贪婪之色,也没有拒绝,只是安坐在主宾的位置上,道:“听说朝廷已经另委了钦差来,是平西王吗不知他什么时候到”
说到平西王,郑克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道:“他若是来了,大家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了。”
文相公淡淡地道:“汴京是汴京,太原是太原,他来赈他的灾,有什么不好过的大不了不和他打交道就是。”
郑克和文相公说话,其余的官员都插不上口,都是静谧地坐着,脸上挂着笑容。
郑克沉眉道:“平西王不是祁国公,文相公可莫要小视了。”
文相公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听说此人一向不谙官场规矩,做事出人意料,本督也有耳闻,他是天子近臣,我们是闲云野鹤,苦兮兮的在这边关里枕戈卧甲,没他得时运。”文相公哂然一笑,像是自哀自怨一样,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太原有太原的规矩,他来了,大家敬他三分,大家各走各路,各不相干。可要是兔子给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真要惹急了,在座之人谁是轻易能惹的”
众人不禁哄笑,那王直捋须插了一句话道:“依下官看,平西王这一趟是来打救他的岳丈的,想必不愿意节外生枝。”
文相公轻轻一笑道:“打救他的岳丈,就势必要拉个替罪羊出来给他岳丈背黑锅,这个人不是你便是我,再不然”他微微一笑,眼睛落在郑克身上,道:“就是郑国公也是未必。”
祁国公的事,参与的人不少,他这一趟过来硬顶着不肯买粮,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才会有人设下圈套,大家一起落井下石,坑了那祁国公一把。
否则单靠一个郑家,如何去煽动民变边军和差役突然不见,等到事情闹得差不多了才突然出现
这一桩桩的巧合,需要打点的是方方面面的关系,如今姓沈的来了,自然是来算账的。若说在座的人不怕,那也是假的,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是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尽量不被人小瞧;只是许多事有苦自知,沈傲是什么人,谁都知道一点,此人做起事来一向雷厉风行,又是杀伐果断。这人到了太原,这太原的地面非要震一震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没有人吱声。这时郑克夹起筷子夹起一口菜悠悠咀嚼,笑呵呵地道:“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沈傲只是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要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他抓到把柄,又有什么可畏惧的”说吧,便开始吃菜喝酒。
一道道菜上来,又一个个空盘撤下去,足足半个时辰功夫,几个人才酒足饭饱。一起起身到隔壁的偏厅小坐,上好的茶水递上来,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百骸都舒展开来。王相公呵呵笑道:“郑国公,这酒菜吃了,茶也喝了,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一趟郑国公设下宴来,不只是举盏言欢这么简单吧倒不如开门见山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王直附和道:“王相公说的是,大祸临头,还扭捏什么说实在的,下官现在还在后悔,下官不怕祁国公,可是这平西王是会杀人的,他手里的尚方宝剑斩不到国公和王相公的脖子上,可是下官不大不小正好是个五品,真要切下官的脑袋,还不是跟切韭菜一样吗”他讪讪一笑,说得自己的脖子居然真的有点儿发凉了。
郑克呵呵一笑,道:“王大人放心,你这脑袋谁也砍不走。”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既然要说,那么不妨就说清楚。这沈傲来太原,就是要杀人的,杀了人才能洗掉祁国公的罪名。眼下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我们呢”
文相公皱起眉:“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郑克阖着眼,点头道:“正是。大家能到今天这一步都不容易,就算是死,也要争个鱼死网破。所以我左思右想,要对付沈傲,唯有一个办法。”
所有人打起了精神,商量着对付一个亲王已经足够令他们紧张了,更何况还是平西王只是眼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个,大家反倒不怕了,既然只有两条路,自然要拼一拼。
郑克淡淡地道:“何不如故技重施,不过这一次,也不能尽同。”
故技重施
这故技自然是对付祁国公的办法,煽动灾民,围了钦差行辕闹事。
文相公倾了倾身子,道:“怎么个不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