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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府天 5660 字 2019-04-14

方才是正理。否则要是一案之后再来一案,到头来更糟。”

知府凌华原本只是个府衙中的通判,所管辖的事务也微不足道,骤然被提为知府还曾经引来重大争议,然而,相处的时间长了,张越却觉得这是一个理想的上司。虽说凌华也有不可避免地拥有向上爬的本性,但在放权方面却做得极其出色,出色到底下所有属官的权利义务远远大于朝廷所发的俸禄,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愿意一肩扛起需要担负的责任。

因此,作为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上司,即使凌华甚至不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仍然在下属当中拥有良好的人缘威信,今日的议事便是以所有人心悦诚服的完美结局结束。

由于白天在乐安被折腾得至少步行了两个时辰,因此夕阳西下时分,众属官走出大堂之后,少不得都抱怨了几声,张越回来之后还受了一场惊吓,更是觉得腰酸背痛。穿过大堂西边的一扇小门拐上夹道,等进了自家大门的时候,张越已经是感到两腿灌了铅,进了正房西屋便艰难地爬上了炕,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了一会脖子,又将椅靠和引枕挪到了板壁处靠着,恨不得一头就睡过去。

此时恰好灵犀端着桐木条盘进来,看见张越这么一番疲累的样子,忙开口唤道:“少爷,您今天赶来赶去累了一天,所以厨房那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碗刀削面,里头多搁了些陈醋,开胃得很,您赶紧吃完了就泡泡脚,今天早些睡吧。”

张越瞧了一眼端上炕桌的那碗面,见雪白的刀削面上头堆着肉丁和青蒜末。清亮的汤头中一股陈醋的酸香味直冲脑际,总算是有了些胃口。他却不急着吃面,而是先大喝了一口汤,那陈醋的滋味毕竟浓烈,颇有了些精神的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搁下碗就问道:“秋痕今天身上不爽快,琥珀怎么也不在。我下午看见她还好好的。”

“她”虽说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的事,但灵犀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从孟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奴婢回来之后去看过她,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哭过,问她如何却不肯说,晚饭也不肯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琥珀竟然哭过

就算是今天因唐赛儿忽然出现受了惊,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张越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对劲,和生性开朗大大咧咧的秋痕相比,琥珀寡言少语,纵有心事也很少表露出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看也不看那盏捧上来饭后饮用的茶,跳下炕套上鞋子便往东边的耳房走去。

尽管是夜间,屋子里却并没有点灯,因此跨进门槛之后的张越本能地皱了皱眉。骤然从明亮的正房来到这儿,他的眼睛很有些不习惯,眯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清靠墙的那张床上仿佛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抱膝坐着。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没动静便径直走上前去,眼看快要接近那张床时,他的腿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

倏忽间,床上的那个人影却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下子跃了下来,焦急地叫道:“少爷没事吧”

“没事。”

砰然落地的并不是张越,而是一张不知道怎么会横搁在床前不远处的凳子,他只是小小绊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顺势抓住了琥珀递过来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挪上前几步,好容易才到了床沿边上坐下。

“灵犀说下午你从孟家回来之后就神色不对劲,晚饭也没吃,究竟怎么回事”

“少爷你信命么”

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颇为突兀的话,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转而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命,但也不信命。倘若不是命数使然,我也不会生在这个世上,更遇不到如今身边的这些人。人的身世和一大半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命数使然。”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信命里注定,那也不行。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的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的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的。”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了”

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关,但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堂兄,他身上有和那位唐教主一模一样的手制绦子。那种针线决计不是寻常手艺,打起来异常复杂,所以应该不会是巧合。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朝廷查禁的白莲教有联系,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先前是兵败之罪,难道以后还要加上谋反之罪”

感到琥珀仿佛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张越陡然间一凛,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旦爆发出来便异常可怕,情急之下,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浑身发抖的琥珀终于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却是将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都很羡慕少爷和秋痕姐姐。”黑暗中的琥珀轻轻叹了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少爷一直都在朝前看,秋痕姐姐就好似少爷的影子,从来不曾左顾右盼。她常常都对我说,她很喜欢少爷,还常常问我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少爷,常常嘀咕将来的少奶奶会是什么样子她怎么会知道,我连自己究竟是否有明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