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公允地说,江户幕府此次大张旗鼓所策划的西征长州之战,根本就是一场由外行人拍板,窝囊废执行,阴谋家搅局,最后让所有人都只能啼笑皆非的仆街闹剧。
为了炫耀幕府的庞大实力,而勉强拼凑起来的五路浩荡大军,根本就是五帮彻头彻尾的大杂烩,并且在攻入长州藩境内之前,就已经被对手给抢先击溃了两路而剩下的三路攻击部队,虽然总算是凑合着完成了初步编组。但他们在战场上的实际表现,依旧让人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由关东地区十几个藩国联合拼凑而成,预定攻击石州口从石见国出发进入长州藩的一万北路军,在五月上旬基本完成了集结和补给之后,终于开始沿着山,慢吞吞地朝着早已被长州叛军放弃的生野银山磨蹭结果,他们刚在空荡荡的生野银山脚下扎营住宿,就遭到了约莫两三百浪人武装的夜袭,并且立即导致了全军炸营骚动,三百多人死于自相践踏,而逃散不知所踪者更是多达三千以上于是,数千残余部队在一番争吵之后,只得暂时滞留于生野银山,设置土木工事死守待援,并且将一封封雪片似的告急信笺接连发了回去,请求增发大批军饷、弹药、粮食和药材
由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银次亲自统帅,预定攻击艺州口从安艺国出发进入长州藩的中路军,目前已经在广岛建立起战区行营,但配属部队的集结状况却非常糟糕即使算上了三井银次本人带去的七千幕府新军,预定计划内的四万中路军,依旧仅仅动员起来了两万不到。而且民夫、军火、辎重均未能完全到位,根本就不能按期进军长州。
在如今这个长州藩屡战屡胜,萨摩藩武装中立,京都朝廷策划调停息兵的大背景之下,对于江户幕府下发的征兵令,近畿和西国各藩均是疑虑重重,几乎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推委搪塞,惟恐被推上前线打头阵,消耗掉自家兵力,又在接下来的政治博弈之中站错了队伍因此,位于山阳道上的艺州口,虽然是预定之中的主战场,至今却连一仗都未曾打响过。
至于打算登陆大岛口的一万南路军,似乎就更加悲剧了由于幕府舰队覆灭,而耐色瑞尔远东舰队却又尚未抵达战区,幕府方面一时之间竟然丧失了整个濑户内海的制海权。四国岛上诸藩趁机以海路不靖为借口,把幕府下发的五千征兵名额给顶了回去至此,南路军已经缩水了一半。
但尚未缩水掉的另一半南路军,却也同样让人忧郁为了凑足这五千部队,幕府硬着头皮征调了大阪城的三千旗本武士、一千城管队,以及一千名各家商业协会的私人武装可问题是这些家伙之间素来是仇深似海,水火不容,平时碰了面都经常要群殴械斗,更别提如今全副武装地聚集在一块儿了。
于是,这支军队在大阪郊外的集结地,就已经是摩擦不断。等真正上了路,更是搞得边打边走,最后才刚刚赶到了备中国,便终于崩溃瘫痪了起因主要是旗本武士中途突然起哄罢工。坚持要求幕府方面将近几年拖欠的俸禄全都补上,才肯继续朝战场开拔。
虽然幕府方面尚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但城管队和商业协会武装已经擅自与幕府旗本发生了几次流血冲突,双方仇恨就此彻底结下。而这支南路军的自行解体,十有八九恐怕已经是难以避免了。
讨伐长州的正面战场固然是打得一塌糊涂,而敌后战场的情形,也同样是不容乐观。
为了扰乱长州藩叛军的腹地,负责前线督战的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灵机一动,强令在京都的新选组调拨若干精干人员,火速组建了一支别动队,企图乘小艇从海上绕过长州藩防线,潜入敌后骚扰破坏他的想法虽然是不错,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问题百出由于情报泄露的关系,三十名别动队员一上岸就陷入了包围圈,被数百名长州军一顿排枪加几轮霰弹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只有五个人泅水逃了出来。
尽管不信邪的三井银次仍然在继续坚持自己的计划,试图依靠新选组再次拉扯起第二批的别动队,发动下一次的偷渡骚扰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相反,正在各地积极活动的倒幕志士,却对幕府讨伐军造成了极大的干扰与破坏在幕府控制之下的京都、大阪、神户、广岛等等一系列主要城市,都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恐怖袭击事件。大批浪人围攻官府机构,与驻军发生血腥冲突,爆破重要桥梁和码头。甚至故意纵火焚烧市区建筑一时间将幕府在这些城市的地方官吏给折腾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而通往战区的陆地补给线,更是反复遭遇大股武装分子的劫掠,最后不得不动用重兵押运。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全部辎重车队的安全抵达。
屋漏偏逢连夜雨,非但是早已心怀不满的浪人们纷纷起来闹事,就连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城市贫民,眼下居然也跟着起哄了因为此次战事的持续绵延,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他们的肚皮问题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数万大军调动征战,十几万民夫辗转于道路,都要消耗掉大量的粮食。而东瀛岛国土地狭小。人口稠密,本来粮食供应就非常紧张。今年虽然没有严重的灾荒,却也同样并非什么丰年,因此突然多了那么大的一笔消耗,京畿地区的粮食市场顿时就有些货源不足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情况倒还不算太严重,毕竟这个国家足有两三千万的人口,只要每人每天少吃几口米饭,这个缺口就能补回来了问题是随着战事迄今绵延不绝,幕府威信近乎破产,并且在萨摩藩、京都朝廷等势力逐渐插手之后,这场战争还有扩大化的危险,西部各藩的诸侯都认为天下大乱将至,战火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烧到自己头上,必须得要早做准备才行。
所以,各藩诸侯一方面对幕府的征兵命令百般推委,另一方面又纷纷拿出钱财,大肆抢购市场上的稻米,以防备全面战乱。商人们看到这样的情况,也跟着拼了命地囤积大米,企图牟取暴利于是,米价就这么被一下子炒到了天上,从70文一斤涨到了200文一斤,而且还经常是有价无市,必须得排队抢购。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农民倒是还好,反正自种自吃,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但城市里的普通市民可就惨了,他们本来就是家无隔夜之粮,发一天的工钱买一天的米,眼下更是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于是,城市贫民眼睁睁地看着粮食商人囤积了那么多的米,各地诸侯也是在将一船一船的米往城堡里运,而他们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在家里饿得嗷嗷叫,饭锅都快要可以吊起来当锣敲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理所当然地,这些没了活路的穷人。纷纷揭竿而起,抄着任何能够在手边找到的家伙,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打砸抢活动围攻粮仓,抢劫店铺,把奸商私刑吊死,甚至自发袭击了幕府军的辎重车队为了尽快熄灭这场正在自家后院熊熊燃起的火灾,身在广岛行营的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甚至不得不把一部分幕府新军调离前线,去后方各大城市镇压愈演愈烈的可怕暴。
因此,江户幕府一力推动的此次讨伐长州之战,非但没能和预想中的情况一样,通过一次干净利落的胜利,再次于全国范围内重新塑造起幕府的绝对权威,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家光鲜外衣之下的种种沉疴痼疾,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当然,这一切纷纷扰扰的空前乱象,基本上都局限于靠近战区的关西地区。因此,远在岛国东端的江户城,眼下虽然因为战争的进行而有所萧条,但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一如往昔的平稳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