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将眼睛瞟向窗外,南方本来就是个多雨的地方,而很多时候这雨水都来的毫无预兆,两个人说话间,窗外就已经飘起了牛毛细雨。
“的确是可惜了,瑄瑜贤弟居然可以在那种地方依然长胜不败,但是,要是在愚兄看来,如果瑄瑜贤弟输得一个字儿都不剩下的话,愚兄反而会倍感欣慰。”
章云平的“倍感欣慰几个字儿说的是一字一顿,乍一听,还真有那么些恨铁不成钢之意,一时之间,竟然沈哲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愧疚。
但是他沈哲在章云平面前有合适占过下风,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而日后也不会有,即便现在对于章云平的话一头雾水,心里没底,但也绝对不会表现在脸上,沈哲轻笑了几声,问道:“云平兄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谁进了赌坊只想着输,不想着赢得。”
章云平摇摇头说道:“说实话,在赌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瑄瑜贤弟还能步步为营,头脑清醒,不偏不倚,愚兄实在是佩服得紧,但是既然是赌必然是有输有赢,而瑄瑜贤弟只赢而未曾输过,只能说明,从头到尾,瑄瑜贤弟都没有赌。”
沈哲冷笑道:“云平兄这话,愚弟是当真听不懂了,在赌坊里头,愚弟不是在赌,还能是在干什么”
章云平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他的平静让沈哲不禁心惊,他明白此时的章云平与他几年前在法兰西见到的留学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听章云平的语气不徐不疾,就像和家人闲聊一样随意轻松:“你那不叫做赌,叫做经营。”
沈哲一愣,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章云平说的没有错,他在赌场中的时候的确是仔细算计,每一次下注都基本上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但是这是他面对事情时候的态度,他要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他不可以让事态超出他的掌控范围之内,连百分之一失控的可能性他都不允许存在。
“我一直注意你。”章云平接着说道:“无论是那一局,你不会下你没有把握的注,但是也把自己的赢面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至少是不会引起庄家的注意,好像是你在掌控每一局一样,你这样做,固然可以万无一失,稳赚不赔,但是你赢不了大钱。”
沈哲皱了皱眉头,隐隐感觉到了章云平究竟是想要说什么,却仍然是装作并不在意,淡淡说了一句:“无妨,愚弟不是一个生意人,赢大钱不是愚弟的追求。”
章云平冷笑道:“赚大钱不是瑄瑜贤弟的追求,但是做大事呢万物皆有同法,愚兄并不觉得赚大钱和做大事有什么不一样。愚兄记得当年北上之时,家父曾经对愚兄说过,一定要想好了,既然决定了这条路,就得去拼命,要是不敢拼,就回家去当大少爷,什么是拼命,拼命说白了不就是赌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的赌博。愚兄虽然之做了几年生意,生意场上的事情还知之甚少,但是愚兄最先明白的一件事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从来都不会是大买卖。”
沈哲没有说话,他觉得一直以来挡在他前面的那堵墙似乎在一点点变得透明,越变越薄,最终似乎成为了一道雾气,不禁让他想到了许多年轻,在伦敦的清晨所经历的那场大雾,隐隐约约地透过浓雾,他似乎又看见了自己,十五岁的自己,靠着窗边,那个时候他的处境要比现在难得多,地位也要比现在低下的多,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的一力挽狂澜,难道仅仅是因为时机对了吗不,一定不止如此。
“稳赚不赔的买卖,从来都不会是大买卖。”
恍惚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的,他又听见章云平说的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像是一柄厉锤,一下下地敲击着他面前的“那堵围墙。”
章云平说的没有错,而曾经的他虽然谨慎,但又何尝没有胆量将身家性命搭上来一场豪赌,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成了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是拥有了盛名之后,还是拥有了权势之后,他想不清楚,但是他现在可以明白一点,老天算是对他不薄的,在他渐渐要被圆滑的官场腐蚀同化的时候,及时地将他从京城里拽了出来,而他一直要寻找的答案,似乎就是在此处。
他是要做大事的,从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他的一切同样是未知的,而他的每一步都不否是一次次的豪赌,只是后来他把这股劲头给遗失了,但是,好在现在又重新找了回来。
以身家性命来一场豪赌,就算是失败了,他也相信这样的失败凌驾于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成功之上。
是时候,他该重新面对京城,直面这个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他所知道的轨迹的这个时空了。
也该是这个时候,他应当用自己的手,自己的意志,把挡在他面前的那堵围墙给推到了。
章云平见他一直不说话,心想,这个少年似乎可能要一定的时间把这些事情好好想一想,毕竟此时的决定或许要影响沈哲的一生,虽然他章云平明白,此时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太多时间,不过还是应该给这个年轻人一时片刻的闲暇。于是站起身来往外走,想让沈哲一个人先静一静。
只是他刚站起来,一转身,手都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门板上,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响起:“云平兄请留步,云平兄说得对,愚弟都明白了。”
章云平停住脚步,心想沈哲到底还是沈哲,虽然现在处于低谷但也并非是浪得虚名,将门关紧,又重新坐下,淡淡地笑道:“你这块璞玉,终于是成了和氏璧了。”
“云平兄勿在说笑。”沈哲沉默片刻又说:“不知云平兄何时返京。”
章云平笑道:“近来无事,若是想留,便在此处逗留一段日子,若是留腻了,明日就可启程返京。”
沈哲眯起眼睛,心想没有事情你老人家大老远的跑到福州来做什么,若是只是要给他敲敲警钟的话,其实一封信就可以解决了。
不过凭心而论章云平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很够朋友,如果真的是为了给他上这一课而从京城跑到福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心里对章云平又添了一分感激。
“那等到云平兄回京之时。”沈哲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了章云平的面前,说道:“劳烦云平兄将这封信转交给恭亲王。”
章云平看了看那封信,道:“这是”
沈哲正色道:“瑄瑜能不能提前官复原职,就在此举了。”
刚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