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等人打这里路过,无疑间听到一人低声道:“梁大人也不算坏官,上个月因为天干,还亲自去蹬了抽水车。听说闯王的人在他家里什么也没收到”
另一个人“嘘”了一声:“你活腻了不是”
菜市口那边,躺了一地的尸体,好像是那个梁大人全家加上沾亲带故的人的尸体。
幸好城里乱成一团,闯军只顾着照顾家境殷实的人家去了,赵谦等人才得已顺利通过了青石镇。
刚出青石镇,吴宗达便扶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呕呕”吐个不停,赵谦和孟凡等人见惯了血腥,倒也无恙。
今年这一幕,让赵谦开始理解起遗臭万年的大汉奸吴三桂来了。很简单,让东夷入主中原,起码可以做亡国奴,让李自成坐天下,吴三桂这样的将门世家,欲做奴隶而不得。于是,一大批人在“亡国与亡天下”的争论中,投向了东夷的怀抱。
赵谦等人连夜赶路,出了安微,到驿站休息换马,便往京师而去。而此时的中都凤阳城,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已成孤城,城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李自成兵临凤阳城下,第一时间占领了被高杰等人弃守的城南高地,然后架上火炮,直接向城中炮击。
高杰周遇吉等人此时方知,赵谦所言极是也,但悔之晚矣。他们看着城下如蚁窝一般的人流,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凤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外无援军和牵制,闯军昼夜攻城,毫不休息。
一群疯狂的人,在“进城随便抢”,“进城分银子,女人”的号召下,前仆后继。凤阳城犹如狂风巨浪中的小舟,如同要被这似浪潮一般的人流淹没了一般。
高杰仰天长叹,心知大势已去。周遇吉最为直接,拔出佩剑便抹了脖子。
高杰看着城楼上成堆的官军尸体,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先斩了妻子女儿,以免受辱,然后放火自焚。
四月,凤阳城破。
李自成掘了朱家的祖坟,并将黄陵一把火焚之,熊熊大火和弥天烟雾持续了数日之久。
塘报八百里递传京师,朱由检闻罢晕厥于地,醒来失声痛哭。
殿外的风吹进宫殿,让幔维随风飘扬,朱由检只觉得连整座宫殿都在飘荡似的。
第五折 金戈铁马入梦来
段二 卧听风吹雨
从奉诏去福建平定郑芝龙,到现在回到京师,一共不过一年。赵谦又坐到了京师的府邸院中。除了院子里那几颗桃树好像又长大了些,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是院子里冷清了许多,没有了秦湘,饶心梅,还有韩佐信,张岱等人,连王福,也留在了杭州。身边只剩下孟凡和长随小林两个熟人而已。
因赵谦的待罪之身,不说一般的小官同僚不再上门拍马溜须,就是高启潜杨嗣昌这些人,都刻意避嫌,赵谦回京几个月来,连面也没见着。
朱由检也一直没有召见赵谦,也不降罪,只有锦衣卫暗里明里盯着。
赵谦觉得有些寂寞,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沧海桑田一般的感叹来了。
墙外不知哪家种的桂花,飘来一阵带着秋意的淡香,提醒着人们,中秋又要到了。长随小林正站在一旁念朱由检写的罪己诏:
“朕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夫建州本属我夷,流氛原吾赤子。若使抚御得宜,何敢逆我颜行。以全盛之天下,文武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实功罕觏,虏乃三入,寇则五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征调不已,闾阎凋攰而加派难停。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今年四月,复致上干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于是张兵措饷,勒限责成,伫望执讯歼渠,庶几上慰下对。又不期诸臣失算,再令溃决猖狂。甚至大军辱于小丑,兵民敢于无上。地方复遭蹂躏,生灵又罹汤火。痛心切齿,其何以堪若不大加剿除,宇内何时休息已再留多饷,今再调劲兵,立救元元,务在此举”
诏书中说的“不期诸臣失算,再令溃决猖狂。甚至大军辱于小丑,兵民敢于无上。地方复遭蹂躏,生灵又罹汤火”是今年四月皇陵被焚,朱由检悲愤交加,从各地调集大军,意图复仇。以兵部左尚书梁廷栋为总理,陈琦瑜为总督,两线出击,协同围剿,不期数月便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长随念完罪己诏,低声说道:“今儿个晌午,梁廷栋已被斩首,陈督师在家服毒自尽”
赵谦全身不自觉地出现一阵恶寒,急忙喝了一口热茶,才说道:“陈琦瑜文武双修,乃我大明不可多得之人才仓促应战,方有此败,惜之也。”
这时,仆人急冲冲地走进内院,“东家,东家,高公公来了。”
赵谦大惊失色,回到京师都三四个月了,高启潜从来没有过登门造访,今天所谓何事赵谦忙问道:“高公公手里拿了东西没有比如酒,剑之类的。”
仆人思索了片刻,说道:“高公公端着一个东西,但是用绸布盖着,小的没看清楚。”
赵谦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在这个当口,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去回高公公,我换件衣服,亲自到府门迎接。”
“是。”
赵谦颓然坐在藤椅上,喃喃道:“这会儿的桂花糕又甜又酥软,才吃了一回,小林,府里还有没有”
小林哽咽道:“有,有,小的这就去给大人拿。”
赵谦吃了一口,觉得十分苦涩,却不是想要的那股味儿,放下盘子,走进屋里,换上了二品朝服,到府门口迎接高启潜。
走到门口,果然见高启潜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个什么东西用绸布盖着。赵谦忙拱手道:“下官拜见高公,高公里面请。”
高启潜面带笑意,不过在赵谦的眼里,那笑却十分勉强,更像阴笑。
高启潜一句话不说,走进赵府,找了个向南的地儿,站定,然后说道:“口谕。”
赵谦急忙跪倒。
“着兵部右尚书赵谦,即刻进宫见驾。”
赵谦口呼万岁,叩拜毕,从地上爬起来,却不知为何双腿发软,用手在地上撑了两次才站了起来。
“高公,皇上叫下官进宫所为何事”赵谦看了一眼高启潜手上的盘子,低声下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