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仿如未闻,摇摇头低声说道:“走吧,你放心,我会忘记你的。”
邓宣的嘴唇已被痛苦地咬出血丝。他想握住小檀的纤手,但眼睛迎上对方冰冷麻木的眼神,心头一阵瑟缩战栗,终究没敢。咫尺的距离,突然间就变得那么的遥远,伸出手握着的,只能是昨日未散的温情。
小檀背转身坐到椅子上,挺直的脊背仿佛微微耸动。
沉默良久,邓宣终于苦涩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身后小檀的泣声隐约传来,邓宣失魂落魄走向门口。从今以后,情断义绝。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说两句诀别的话呢拖着沉重的步履,邓宣一步步愈走愈慢,到门边时,甚至已抬不起腿。
然而数尺的距离终究走过,他伸出手挑起门帘。外屋静悄悄,不见人影。
邓宣的右脚迈出,突地凝固在半空,徐徐地又收回。回过头,满怀悔恨与不舍,他轻声唤道:“小檀”
小檀依旧直挺挺坐着,听见呼唤娇躯剧烈一抖,满脸泪水回眸相望。一个字也没有说,但那双充满痛楚的眼睛里,分明带着期盼。
邓宣的心,如同一条毛巾被紧紧地拧成一团,踌躇与撕裂着。他的嘴唇张了张,几乎就想脱口告诉小檀,自己不稀罕作什么狗屁金牛宫的孙少爷了,这就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风餐露宿,哪怕是做贼为盗,只求厮守一世。
然而话到舌尖,邓不为冷厉的面容浮现眼前,像一堵墙阻隔住小檀哀怨的目光;更如一座山压迫住他的呼吸,胸中的热血不住地疯狂翻涌。喉咙里甜甜地泛起一口血气,他猛然大叫道:“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混球,对不起”
转头冲出门,再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奔向村外,连背后隔壁老汉的呼喊也没听见。“
“扑通”,脚下一个趔趄,邓宣扑倒在地,翻滚了好几圈却没有爬起来的力量。这在往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现在,他好像一头重伤的哀兽,仓惶地逃避着自己的感情,逃避着自己的爱人,失去勇气再难回过头。
他狠狠捏起一把泥土,在手心里揉碎,眼泪潸然滂沱,无声地润湿身下泥地。
“王八蛋,孬种你还算个男人么”
此时的邓宣,与疯子无异。附近的村民远远望着,谁也不敢上前说话。
心在沉沦陷落,邓宣无助地把头埋进泥土,呜咽扭动。这透着自虐意味的举动带来的窒息感,或许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但心中爱人绝望的神情,梦魇般不断浮现,渐渐掩盖了父亲的面容。真的,我就这样屈服了么难道,父亲的旨意一生都不能违抗么
想起初识的日子,想起牵手的温馨,邓宣逐渐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到路边生长的一株野草。春天来了,绿色的嫩芽充满生机。微贱如小草者,也能拥有自己的一生,何况他邓宣,是一个人。
伸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和泥,邓宣努力地回望。数十丈外,思念仍在;心灵深处,爱恋依旧难舍。
“回去,带她走”
邓宣默默地想道:“我不要做爹爹的应声虫,更不该是被他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让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见鬼去,我想和小檀在一起,他们凭什么一定要我放弃”
他的心一松。原来,只要作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决定,就可以卸去万钧的包袱。原来,自己也可以选择未来的命运。
正在这个时候,小檀的屋中爆发出一记滚雷般的轰鸣,青色的绚光犹如潮水焕放汹涌,照亮白昼,大地在剧烈的战栗中惊悚。
邓宣心底掠过青衣人的警告,魂飞魄散中一挺身跳将起来,拼尽全力冲向来时的路,口中狂呼道:“小檀”
他冲进光雾尘土未散的屋内,不等他找寻着小檀的影踪,只听一位少女的声音缓缓道:“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邓宣霍然转眼,看见角落里伫立着一位绝色丽人,只是光影绰绰更像是一尊元神。小檀脸色苍白,伏在丽人的胸前,兀自不住地颤抖。
弄清楚谁先跨出第一步,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两个劫后余生的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邓宣满怀失而复得的喜悦,搂住小檀一迭声叫道:“我要带你走,我不回金牛宫了,去他妈的青木宫小公主你才是我的新娘,我只要你”
小檀抬起头,欣喜无限,不顾一切地环抱住邓宣的虎腰,珠泪滴落尽是幸福。
邓宣眼角的余光看到床榻前横倒的两具尸体,悚然动容道:“八风卫”
那丽人淡淡道:“他们是奉邓不为之命,来刺杀小檀姑娘的。可惜运气不好。”
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没有这绝色丽人的援手,此时自己与小檀岂非已经是人鬼相隔,邓宣不由打了个冷颤。
绝色丽人漠然道:“你的运气真不错。也不必与小檀私奔了,有人已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回到金牛宫,再不会有人逼你成婚。”
邓宣呆呆地听着,也不晓得他是否明白了这话的涵义。只死死抱紧小檀不再放手。
第八章 山海经
今天的天气艳阳高照,花纤盈的心情却糟糕到极点。
她一早起来,就带着两个丫鬟、四个仆从到梧州城里满街乱逛。看到什么,就买什么,不问价钱高低,更不管将来是否用得上,只要小公主看着顺眼,只要纤纤细指一点,丫鬟就会上前买下。
与其说她是在和银子过不去,还不如说她是在寻求发泄。
从睁开眼起床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小公主心里早已把那个姓邓的臭小子翻来覆去臭骂了无数遍。她并不认得他,他也没有得罪过她,可谁让他明天就要娶自己当老婆,活该要挨骂。骂到什么时候算完,这小公主可没考虑过。
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四个仆从手里抱的东西实在堆得太高了。花纤盈仍然毫无要收兵罢手的意思。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如此,从各处买来的东西一间间足足塞满了十间屋子,而且绝对是那种空间高大、横梁粗壮可以用作仓库的大屋子。
也许是知道女孩出嫁前脾性都会稍微变得古怪一些,青木宫从上到下对这位小公主千依百顺,绝无违拗。
只是有一样绝对不行,那就是不准提“悔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