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是玉尹在使琴。但当她听那些围观者窃窃私语,立刻便知道不妙。
强行从人群中挤进去,却见玉尹取了个搭子,把琴筒搁在搭子上,正欲使琴。
“小乙哥”
燕奴开口想要阻止。
但距离太远,玉尹却听不见。
这欺上门来的斗琴,由不得玉尹不应战。
早在前世,他便听人说过这种斗琴规矩,看样子对方,是发了狠要挽回面子。
其实,于玉尹而言,无所谓要应战。
他已经打了俏枝儿的脸,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自然也不想再和俏枝儿计较。
可如果对方找上门来,他自不会退缩。
学音乐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子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傲气。更不要说,冯超的琴技的确是高明,那齐鲁大板的磅礴气势,更让玉尹怦然心动。
玉尹二胡技艺,师承河南派。
虽然在后世,最流行的属于浙江派曲谱。但玉尹学琴时,教他二胡的老师告诉他:“河南派曲谱,号中州古调,有称郑卫之音。是最为传统的流派,远非浙江派可以相比。浙江派从发展到现在,吸收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古谱中所蕴含的本意,被淡化许多,更流于近代音乐特征。
而真正能体现古谱本意,还是山东派与河南派曲谱。
特别是河南派曲谱,素有曲高和寡,妙技难工之说,需仔细体会,方能理解。”
玉尹见冯超一曲流水,使得精妙绝伦。
不由得也生出了比试高下之心。
事实上,在后世山东派与河南派为正统之名,争斗的也非常厉害。两派传人在民国时期,更将争斗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甚至是你死我活。
而正因为这两派争斗,也促使浙江派崛起。
等到后来,两派再想要重整旗鼓,已是元气大伤,许多曲目都已失传。
玉尹曾有幸,学到了河南派高山曲谱。
如今这流派之争,尚未兴起。但玉尹却忍不住生出,为河南派正名的心思。
冯超打上门,他自然不能退缩。
这是琴派弟子的骄傲,更是他们的原则。
深吸一口气,玉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好看的弧线。弓子一振,琴声旋即响起。以高山配流水,可谓相得益彰。但关键在于,是那高山可以永驻,亦或者是流水长存玉尹左手,随着弓子振动,大幅度的做出揉颤动作,顿时令高山一曲,透出浓浓的戏剧性效果
在河南派曲目中,将这种技法,称之为游摇。
原本是曲子古筝技法,但后期加以简化,形成了独特技艺。玉尹的左手滑按,每至音位,必有一个几乎是不为人所注意到的弹弦动作。如此一来,也就使得迎音更加迅速滑上,敏越无迹,颇有些鬼斧神工之妙。
当玉尹使出这游摇技巧的时候,冯超心中一乱。
他下意识想要稳住,花指乱舞,试图从玉尹高山一曲节奏之中摆脱出来。
真个是大家
玉尹心中,暗自赞叹。
冯超技艺之高妙,出乎玉尹意料之外。
能够迅速从自己营造的节奏之中摆脱,正说明,他基础之稳,技巧之高。
而在一旁聆听众人,不仅大呼过瘾。
斗琴本就是一种极能挑起人们兴趣的行为。更不要说,这里面还牵杂了许多因素。恩怨纠葛,绯闻八卦等各种因素在里面,更让人心生好奇。
一个是开封府老牌乐师,师从徐衍,有开封第一嵇琴之名。
而另一个则是新生代浪子,曾为闲汉,争强斗狠。一日突然醒悟,琴技高超,不畏权贵。
玉尹和冯超这一番比试,不自觉吸引无数人关注。
燕奴悄悄走进铺子里,伏在案子上,纤手撑着下巴,怔怔看着玉尹,目光有些迷离。而人群中,俏枝儿则紧张万分,恨不得冲进去拦住冯超,中止这一段比试。
“超哥儿,奴不争那上厅行首了”
俏枝儿在心里面大声叫喊,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冯超何故会这样跳出来,逼着玉尹斗琴他可以说,是用他后半世前程做赌博。为的只是给俏枝儿,讨回颜面至于他,勿论胜负,都将背负恃强凌弱的骂名。
眼睛,在不经意间,湿润了
白矾楼上,马娘子推开窗子,面露不可思议表情。
她轻叹一声,回身道:“早知小乙有这手段,便为他偿那笔债,也是值得。
凭今日这一战,小乙嵇琴无双之名,当被认可。
却可惜,冯超为那俏枝儿,却坏了名号。若徐衍复生,不知要多难过真个一情种。
妹子可以为,自家能请小乙入行吗”
屋中,李清照正侧耳聆听那琴声,听到马娘子言语,她摇摇头,轻声道:“闻其声,治其人。玉小乙虽说是市井出身,也是有傲骨的,否则断然不会接受今日冯超的挑战。你想要让他入行,他却未必能看得上。
否则,他大可以毛遂自荐。
自大相国寺之后,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他呢。”
马娘子闻听,不禁有些失落。
但旋即展颜一笑,“那我与他多走动,拉拢关系总不会差。”
“嘻嘻,姐姐其实不必如此。
玉小乙使琴,多为乐趣。他每日能在这里使一回琴,于楼中生意也有益处。姐姐又何必,一定要让他入行呢这行里规矩甚多,他也未必喜欢。这等人,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方能够有所大成,而非在这勾栏瓦舍里营生。”
李清照说着,言语中却不经意流露出一抹神往之色。
第二五章 斗琴下求推荐票
那一支嵇琴在他手中,使出万般技巧。
小颤,颤音细密急促;
滑颤,边沿边颤
每一次变化,都给冯超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一曲高山产生无数种变化,竟使得冯超几次险些走调,是硬生生拉回来。
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
但于冯超而言,此时此刻,却忘记了斗琴之争。
他已经全身心投入曲谱,将一曲流水,奏得若同天籁。两个曲子,相互呼应,又相互干扰。只看得围观者,如醉如痴,不时发出叫好声。
那些个姐儿,更是眼睛都红了。
只恨不得参与其中,否则必然是一番佳话。
玉尹同样紧张
后背衣衫,更湿透了。
冯超几个花指变调,也险些让他走了音。幸好他注意力集中,方不至于失败。
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若江河
两人的演奏,把这高山流水使到了极致。
玉尹心知,若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冯超所败。毕竟论技巧,他比冯超高明,可是若以基础而言,恐怕比冯超差了许多。深吸一口气,玉尹旋即使了个大颤技法。说实话,这技法他并不是特别熟悉,缠幅阔大,动宕有情。那巍峨泰山之雄姿,令人心驰神往,更引来一片叫好声。
“使琴,别太刻意”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世父亲的教诲:“不管是那慢板或是快板,也勿论曲情欢快与哀伤。我自在这里,无悲无喜,不着意追求清丽淡雅,纤巧秀美”
那是有一次,他闲来无事,奏高山时,刻意去卖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