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人,如果商谈过程中对方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那就不要强买了。”
说着,崇祯冷哼一声,“朕已经下旨从澳门调器械来京,用去年改进过的车轮运输,三五个月也就到了,这几个月,朕还是等得起的”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焦勖浑身一肃,忙点头说道。
六局的事情之后,崇祯皇帝让他们各自去忙,命直殿监掌印李春去传谈和归京不久的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冯铨觐见。
待他来到殿外束手束脚的进来行礼之后,崇祯也只是一摆手,很随意的道:“冯大人锦州和议,劳苦功高,坐吧。”
“臣谢过皇上,万岁万万岁。”冯铨落座,还是很自然,不似一些刚入京的新官,暖阁内往往显得十分拘谨。
“锦州条约,建奴是签的不情不愿,可即便再不情不愿,他们如今终究也是成了我朝的入贡之臣,对此,冯大人怎么看”
冯铨闻言,脑门逐渐渗出细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重新被启用以来有了快五年,他一路扶摇直上,左右逢源。
虽被万人唾骂,却仍旧坐到了如今一部堂官、内阁学士的位子上,这种人,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除此以外,他在上朝与面圣时觉察圣意,又能规避麻烦,借力打力,这个本领亦是常人所不能及。
崇祯皇帝问这句出来,话本身是没什么毛病的,可这是在他主持议和之后问出来的,就发人深思了。
明清之间,真有和谈的可能吗
冯铨不傻,根本没有,要么是清入主中原,要么是明出关伐清,收复辽东,一方不被彻底消灭,这个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既然已经是世仇,那么这个和谈是为了什么。
在冯铨看来,最主要的就是伪清取消皇帝称号,向大明称臣这一条,余的那每年两百万两贡银和各种物件,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品。
这一条,就相当于大明正式向天下人宣称,鞑清在战争中已经处于劣势,而大明是天下正统,正在走向中兴。
他回京的几日之间,不仅闹成街知巷闻,消息也顺江直下,很快就将抵达南京以及更远的福建等地。
这样看来,条约签署的消息很快就要在全国妇孺皆知,大明上下的四万万子民,人人都会知道,这些鸠占鹊巢的化外蛮夷,早晚必将灭亡。
锦州条约对整个大明来说,是一剂强心剂,对关外的伪清来说无疑相当于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深深插入辽东。
可这么欢天喜地的事情,对双方签署的主要重臣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或是大难临头,或成为人生仕途上的一记重拳。
就比如那个董鄂硕,就是大难临头,回去就让多尔衮找个理由给灭族了,皇上如今问出这句话,显然也是在试探。
接下来这一句话,不仅决定着自己今后的仕途浮沉,更可能与自己家人、亲族的性命都息息相关。
不知不觉间,冯铨已经是大汗淋漓。
当初接了这个苦差事,并非是冯铨没看出来其中的利害,却是他相信这位皇帝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往臣子身上甩锅。
更何况,这位皇爷亲自拍板定下来的事儿,你不去,能成吗
“圣上明鉴。”冯铨终究还是要开口,他面上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可藏在袖口中的双手却有些发抖,“伪清鸠占鹊巢,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臣愚钝,觉得逼满虏称臣之后,接下来,我朝可以全力剿匪,待天下戈定便挥兵伐清,让建奴全族皆灭,就算是妇孺老弱,也绝不能留”
闻言,崇祯有些惊讶,笑着问道:“妇孺不留,冯大人真是这么想的,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残忍了”
崇祯皇帝说是觉得残忍,可看那言笑晏晏的样子,哪里有丝毫觉得他这话不对的地方。
既已经说了,就要坚持到底,冯铨深信,这位皇帝的心绝不仅仅是压服满清而已。
“昔年老奴酋努尔哈赤毁城弃地,强迁宽甸六堡几十万军民,以致哀声震天,遍地尸首,此岂是特例”
“残忍,那些满虏随意杀我辽东汉人时,可知自己禽兽不如”冯铨越说越激动,上前伏跪在地,“圣上,臣恳请陛下,待日后戈定流贼,满虏后患绝不能留,要连根拔除”
他说着,一旁史官也在奋笔疾书,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崇祯皇帝收起面上笑容,凝神看了他一眼。
这厮倒不像是在作假,不过以历史上冯铨的尿性来看,这次也很有可能是觉察到自己的杀意,在摇尾乞怜的演戏。
“冯大人一席话,甚合朕意。”崇祯皇帝微微一笑,这话却是令冯铨暗中松了口气,他赌对了
不过,下一刻崇祯却又淡淡问道:“冯大人今年多大年纪了”
听这话,冯铨面色一僵,左脸一抽,却是反应极快,从袖口中抽出一份昨夜拟好的折子,躬身道:
“承蒙圣上垂询,臣已过天命之年,自觉力不从心,老迈昏聩,无法担待大任,早该退位让贤了。”
“冯大人使蒙古,筑归化,议满清,多年来可谓是劳苦功高,朕准了。”崇祯皇帝翻开象征性的看了一眼,放到一边,又道:
“传朕旨意,冯大人以正二品原级致仕,除俸,令有司月给米两石,修其身。”
冯铨连忙山呼叩拜,“臣谢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六百三十章:战争的后果
走在回家的路上,冯铨有些患得患失。
本来最开始听到崇祯那句问题的时候,他的确想到回答关乎生死,答错了是万丈深渊,可要是答对了,就算不能加官进爵,也能继续待在高位上。
现实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崇祯虽然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同时却也没有继续留他在朝廷为官的想法。
答对了,得到的仅是保住一条性命而已。
冯铨明白,当时的皇帝的确是对他动了杀心,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这样的,他极力表态,这才堪堪使皇帝回心转意。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其实冯铨心里明白的很,相对于天下人对议和汉奸的声讨和士人对自己所谓阉党的字字诛心之言,皇帝的这个处置,的确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走在紫禁城内的甬道上,冯铨抬起手,象征性的遮挡着刚刚升到头顶的烈阳。
现在的他,总算是明白了当年内阁首辅魏藻德乞休后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感觉。
反正自己又不愁吃喝,皇帝没有秋后算账,饶恕了自己和亲族一条性命,这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走出承天门,最后看一眼这气派的皇城,还有上下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