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则走在前头,带领北海文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书院后方。
秋日里,原野上草木已枯,那座坟茔置于空旷地上,孤零零竖着一块墓碑,气氛萧杀而凄凉。
众目睽睽之下,任真表情肃穆,牵着小不起走到陵墓前,毫不犹豫跪地行叩首礼。
小不起虽不知墓里葬的是谁,仍然学着任真的样子,跪地磕头,一丝不苟。
众人看着这一幕,黯然唏嘘。
任真跪在地上,肃然道:“师兄高义,天地可鉴,纵然一时蒙尘,浩气必会长存,永昭千古。身为大唐子民,我对您仰慕已久,愿以您为楷模,誓死坚守正道,将儒家忠义发扬光大”
说罢,他俯身再拜。
众人听着他的话语,表情有些复杂。
对于任真的一系列作为,他们早有耳闻。讲解春秋,解囊赈灾,主持朝试,死守国门,这桩桩件件,行的无不是仁义之道,爱惜民众,令人景仰。
这也是他们愿去城门迎候的原因。任真个人的学问道德,当得起先生二字,当得起师礼。
然而,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不容忽视。如此鸿儒贤哲,本应明辨是非,洁身自好,远离朝堂才是,他却刻意迎合女帝,甘当朝廷鹰犬,抵御义军,站在北海的对立面。
所以他们很费解,任真此时的言辞诚恳,分明对魏铮充满敬佩,不像是演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兵临城下,跟契合魏铮遗志的北海为敌
任真身上,带有让人想不通的矛盾。
任真抬起头,仿佛知道众人的心思,沉声道:“京城流血夜,真相大白时。若非有人翻出旧案,我也不知,当今皇帝竟如此倒行逆施我身在朝中,定会倾尽全力,为您平冤昭雪”
这几句话,确实是他想对魏铮说的,也是他想让身后众人听到的。
他是在表态,让北海儒生们意识到,自己并非跟女帝同流合污,不辨忠奸。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朝廷平反,告慰本朝三大案中冤死的众多忠良。
说罢,他再次叩首。
这时,后方人群里忽然传出怒骂声,极为刺耳。
“惺惺作态你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照样当武家的走狗,贪恋他们赏赐的荣华富贵收起你的虚仁假义,滚出北海吧”
此言一出,立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家看到说话的这名书生,顿时恍然。此人叫孔文举,是在北海极有文名的大才子,他的父兄便死于当年血案。那日,他还在襁褓里,被母亲抱出外地省亲,才幸免于难。
他的境遇跟邬道思相似,都对朝廷和女帝恨之入骨,思想偏激,如今看到朝中的权臣任真,跪在魏铮墓前信誓旦旦,难免会愤恨,对他的言行表露不屑。
任真闻言,起身看向孔文举,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
对于这样的状况,他早有预料,知道迟早会发生。现在有人跳出来,早早把话说清,好过待会谈判时再撕破脸。
他温声说道:“我是否贪恋富贵,虚仁假义,不是某个人就能决定的,天下人自有公论,所以,我没必要跟仁兄争执。等三先生的冤案昭雪后,恳请仁兄替我来烧几张纸钱,权当赔礼。”
他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众人听得都很舒服,心道,久闻小先生雄辩,今日一见,果然从容不迫,不失名士气度。
孔文举微僵,没有服软的意思,冷哼一声,嘲讽道:“哦那我倒要请教侯爷,你该如何替三先生平反,才能不触怒那毒妇,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任真波澜不惊,在所有人注视下,答道:“我会发动兵变。”
第443章 大议宗法
昨晚匆匆写完,最后一句用错词汇,很不严谨。正确的说法是,任真要发动兵变,而非兵谏。一字之差,词意全被扭曲,应该用兵变才对,现已纠正,请知悉。
换言之,他将率军叛离朝廷,废黜女帝及其党羽,夺走皇权。
听到这句话,北海众人震惊无语。
从国战爆发,到群雄伐武,任真一直扮演朝廷柱梁的角色,南征北战,为稳定朝局而厮杀。
直到今日,在北海众人面前,他首次崭露野心,要跟朝廷决裂。
此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孔文举的指责何其谬误,任真并非真的想当女帝鹰犬,而是隐忍蛰伏,拥有自己的立场,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兵变一起,武氏皇朝倾覆,吹水侯取而代之,把持朝政,又哪来的保住乌纱帽一说
孔文举脸色难堪,僵滞良久,不甘地争辩道:“我看你是见风使舵吧眼见义军势大,武氏皇朝将要倒台,你又叛变倒戈,企图浑水摸鱼,窃取义军战果,如此行径,有何忠义可言”
有人偷偷拉扯他的衣衫,提醒他别口无遮拦,激怒任真,却被他无视,摆出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
话糙理不糙,他说的正是眼前形势,也符合当日杨靖的规劝。任真此时发动兵变,怎么看都像是背弃旧主,趁火打劫。
任真若有所思,淡淡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确实要发动兵变,不过,并非畏惧义军的声势,想浑水摸鱼。恰恰相反,在兵变之前,我会先平息纷争,让北唐恢复安定。”
这话比较委婉,就相当于在说,你以为我害怕你们老子先把你们摆平,再杀回京城
话音落下,人群开始嘈杂起来。
他们总算明白,任真为何要奇袭北海了。听他的意思,此行目的仍然是要平叛,不过并非听命于女帝,而是先稳定北唐,再回京夺权,次序不同罢了。
他想替魏铮昭雪,不代表他支持各地起事,挑起内乱。
社稷最重,推翻女帝,由他去做就够了。
不知从何时起,人群后方来了五名老者。听到任真这番话,为首的那人启齿,嗓音浑厚有力,盖过了嘈杂议论声。
“你的野心太大,竟要跟全体义军为敌。我们北海起兵,四方豪杰纷纷响应,是替天行道,铲除窃位的武氏,而你呢你想镇压义军,无非是担心,大家妨碍你篡权罢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说话的那名老者,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老祖”
任真心头一凛,凝视着老者,情知这就是高家老祖,高明。
高明负手前行,目光落在任真身上,流露出震慑人心的霸气。
“民心难违,不义之师必败。我们高家乃正统皇族,造福大唐,因而能一呼百应。至于你,不过是弄权得志的小辈罢了,就算兵变成功,也跟武清仪无异,是乱臣国贼,仍会被万民讨伐”
他傲然而立,跟任真远远对峙,并未因北海被围,露出丝毫怯意,谈吐间尽显与生俱来的皇族气质。
他说的这些话,正是任真没杀回京城、来到北海的原因。
见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