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被剥去了那一层他一直借此自保的假面外壳,此时此刻,楚腰再也不能催眠自己,让自己忽视那腥臭的气味,流着涎水的舌头,凑过来的油腻身体和一声声粗浊的呼吸。
他在泥沼里闭上眼睛耳朵,不看不听,装作自己并不是被冰冷环绕淹没,反而是睡在舒适软和的绣榻上。然而这人不经意之间的举动是把他惊醒的重重一刺,楚腰痛苦地睁开眼睛,终于不能游离在自己的感受之外。
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这些年来遭受的每一分苦难。这些残忍的往昔记忆累加在一块儿,瞬间如江水决堤,冲塌他所有心理防线,要把他立时击溃。
楚腰紧咬着牙,颤着手去推眼前的这个面具人。然而那具肥壮的躯体是这么沉重,楚腰不能奈何他半点,惶急和厌恶之下,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就劈手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这一掌才落到一半就被那人当空拦住,眼见楚腰不识抬举,对方登时翻脸,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抬手用比楚腰那一下更重十倍的力道,反抽了楚腰一个嘴巴。
这一下又狠又重,没有半分留情,楚腰登时高髻披散,口角开裂,血线顺着嘴唇淌下来,存在唇上的几滴血珠把他嘴唇染成一片朱丹颜色。
楚腰这些年吃过的苦头哪样不比一记耳光重得多岂能被这一耳光打服。他冷笑一声,眼中终于不复那温柔和顺的神色,近乎是垂死一搏地冲着钳住自己的客人呸了一声“滚”。
“婊子”那人这下子被彻底激怒,将楚腰整个抡到地上,一脚对准他最柔软的腹部重重踹下。楚腰挨上第一下就疼得蜷缩起来,只是咬紧牙根不说一句话。他是当真发狠,稍喘了口气就去抱对方的腿,几乎舍去了一切从容和脸面,张开嘴就往下撕咬。
只是不等他这一口咬实,那修士竟然就忽然向后仰倒了。
按理说来他堂堂金丹修士,哪能被楚腰一拖就倒但事情偏偏就这么奇妙,这修士不但一碰就倒,还和纸糊的一样,后脑磕出一滩暗红的血来,两眼紧闭,像是被这一摔跌得晕死过去。
这情况实在太过猝然紧急,楚腰不假思索地扑身上前,摸索到这人的腰间佩剑就往下胡乱猛刺。然而他虽然空有金丹修为,实际却修的是炉鼎功法,别说刺破一个同为金丹修士的皮肤,就连劈张桌子只怕也不成。
那剑太长,楚腰此时半趴半跪,用着如何也施展不开,不够顺手。金丹修士皮肤肌理都坚硬如同铁石,楚腰几下不收力的剑刺,反而反震回来,迸裂了自己的虎口。
“剑不是这样用的。”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说话。
楚腰猛地转头,只见那银面人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前不久时这张脸的主人还和他在莲池里见过,楚腰曾陪他逢场做过一次戏。
那年轻人手里拿着张弹弓,或许为表诚意,他把弹弓塞回了怀里。他看了一眼楚腰流血的手就皱起眉,冲着楚腰抬起手,幅度不大,但似乎是想要拿楚腰手里的剑。
楚腰冷笑一声,紧握剑柄不放,倒转剑锋直指着此人鼻尖。他此刻半张脸都红肿发烫,口角血迹未干,头发零落散乱,神情凄艳如雪地落梅颜色。他衣冠不整,身上透出一股慌不择路的惊忙来,配上那副世间难寻的绝色,几乎想让人就地把他压倒逼出他的哭腔。
可就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楚腰满身狼狈,唯独一双桃花眼里露着一股不惜鱼死网破的狠。
他厉声问道:“怎么,你也想来观赏我吗”
第213章 朋友
这话他一个月前也和洛九江说过,然而此时再重复一遍, 语境心态却是截然不同。
洛九江看他神色不对, 生怕他起了玉石俱焚之意, 反而弄伤了他自己,不敢过多刺激楚腰。他往后退了两步, 尽可能地让出一个对方可以感觉到安全的距离,诚恳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受伤了。”
“不错。”楚腰眼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一双泛红的桃花眼中俱是煞气, “可那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洛九江想了想, 觉得月前的那次见面实在不好拿来说不提那个有点尴尬的开始,他和楚腰后来几番交流都彼此提着防备心眼。一个借深情做伪装, 另一个拿防备做盾牌, 真用这个套交情实在引人发笑了。
念头稍稍一转, 洛九江已经朗然开口:“你如今是个落难人, 我曾经是个落难人,我既然见了, 就绝不能不管, 这便是咱们两个的干系。”
楚腰听了他这话, 柳眉一挑, 似要发笑。只是他面容生得千娇百媚, 一双桃花眼更仿佛天生风流,有勾魂夺魄之能,纵使满脸都写着冷漠与防备, 却也只是像一朵欲拒还迎、含苞待放的娇花罢了。
他真不该生得这样美。
“好,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用这么殷勤,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罢”
说完这句话,楚腰轻嗤一声,他拄剑站起,像是为了跟洛九江表示一刀两断的决心,二话不说提剑就朝着地上的修士直刺下去。
这一剑毫不留手,霜刃映得他芙蓉面上都沾染几分凛冽煞气。然而天不遂人愿,这金丹修士底子打得相当扎实,楚腰一剑刺下,便闻“当啷”一声金铁之音,然后他手中长剑崩飞出去,被洛九江捏着剑刃拦腰抄住。
“”楚腰侧头看向洛九江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已经浮现了屈辱神色。
“抱歉,不是有意打扰。”洛九江手掌平摊,那长剑就在他掌心中滴溜溜地转了半圈。他握着剑刃,把剑柄倒转冲向楚腰的方向,向前两步,重新将它递还回去:“但剑不是这样用的。”
楚腰没有接剑。他目光有些发散怔忪,听到洛九江说话,也只是勉力一笑:“我空有修为境界,却是个连人油皮都划不破的废物,那这剑用得对不对,又有什么分别”
“”洛九江沉吟片刻,又开口道:“是我冒昧了,但你的修为是被人功体倒灌,还是用丹药堆叠”
楚腰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只是紧咬着嘴唇,很快就把自己下唇咬得印开一片血痕。过了一会儿,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那剑色般凛冽的不容侵犯很快就转成了一池媚意盈盈的春水。
他的金丹修为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里,他的面庞已经消了肿,只在脸颊上稍稍留下一片发着热的粉红颜色,却只显得他更加诱人。
他抬起眼来,怯怯地、好奇地、带着刻意地讨好和勾引地朝着洛九江微微一笑。
“我不会用剑,但我知道有谁是懂剑的人。”楚腰的声音又清又甜,像是一眼清冽的山泉水,滋润爽口,一点也不腻人,“在整场狩猎里,我只心甘情愿属于一个懂得用剑的人。”
他冲着洛九江漾开笑意,双眼满映着洛九江的影子,他的情意看起来那样深又那样真:“求你帮我,好不好”
天下之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