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大饮三日,酒喝到了酣处,亲自起身,于殿前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激越,吐尽胸中之思。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濞将诗在口中大声吟了一遍,起身赞道,“皇叔好气魄,好胸襟。”
挥手命百二十童子,“还不为陛下歌来。”
那一百二十名男童互相对视,于是起声细细歌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歌声渐渐纯熟合拍,声音亦渐渐大了起来,“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到最后,声如清钟,响遏云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守四方。”刘邦喃喃的吟着,于殿中起舞,慷慨悲昂。苍天,你可看见大地,你可看见青山,你可看见流水你可看见
这是朕的天下。朕为之征战十年覆蹈一生的天下。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无数的英雄倒下去了,他们败了,亡了,朕踏着他们的尸骨走出来,草建了煌煌大汉。无数地猛士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守护他们心中的故土,朕的汉家天下。
刘邦招诸亲近王侯大臣,斩白马以为盟,共誓曰,“汉以刘氏为王,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朕老啦,拿不动弓了,骑不动马了,打不动仗了,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茫茫然四顾兮,忽然,想回到最初的最初,丰沛乡间青山接绿水的地方。朕在这里说了第一句话,走过第一步路,交过第一个朋友,爱过第一个女人,得到第一个儿女
朕之后有了无数个,可是朕地第一个。都在这里。
两滴浊泪沿着已经不再年轻地面庞流下,“游子悲故乡啊。”他怅然慨道,“朕吾虽定都于关中之地,千秋万岁之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原乡,阿父老去之后,极为思念原乡。朕曾笑话他有福气也不会享。可是到朕老了,才发现。对原乡的思念,和阿父一样迫切。
“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世世无有所与。
这就是朕给故乡的恩典,沛县的父老乡亲,愿世世安居乐业,不为租役所苦。
诸乡老大喜。俱跪于君前,长拜不起,“吾等谢过陛下厚爱恩典。”
于是高帝拜沛侯刘濞为吴王。复在沛宫逗留十余日,日日和故老旧交相与乐饮,说起昔日少时旧事,大笑不止。十余日后,高帝尽兴欲返长安,乡老父兄不舍。固于宫门之前跪请高帝留沛,高帝在车舆之上挥手笑道,“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朕的儿子该败完家了。”
皇帝车驾出了沛县,远远的到了城郭,卫尉赵乘骑着玄色骏马走在最前。张手搭望,忽然目瞪口呆。
车马一齐勒住缰绳带出的动静,车厢之中,高帝拢手问道。“怎么不走了”
“陛下,”赵乘驱马到他地车下,恭敬道,“你看。”
高帝探出车向前方望去,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
那是,那是无数沛县地父老乡亲。
这些父老乡亲,他们穿着布衣。他们扎着头巾。他们捧着酒食,他们扬着笑脸。千百之人,齐齐跪在春日大道上扬起地风尘里请命。
“请陛下再多留几日吧。”
“待地里插了秧子,我们请您喝麦酒。”
“再过几日,沛水河就要解冻了。用家乡的水洗洗面,走远了,才能记得家乡地甜。”
父老们的声音杂七杂八,高低参差,没有章法,但惟其如此,才显得真诚可亲。
刘邦动容。
于是命人在邑城平地搭木为篷,置织毯雕案,悬锦丝画屏,复留止歇,张饮三日。
中夜之时,高帝披衣行于故土星空之下,身边暗夜青草,略有料峭春寒。
“陛下,”中常侍小心的道,“外面凉,咱还是回去吧。”
刘邦笑笑,不在意的仰头看天,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啊。”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何必惆怅刘三哪里是惆怅地料子朕是老了,可是朕的儿子,孙子也渐渐长起来了。他们气血蓬勃,心中自有丘壑,他们将将自己打下的这个江山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千百年后,不知名的人走过这片土地,会知道,缔造了大汉万世江山的第一人,他叫刘邦。
刘邦豪气复生,仰天长笑。
天上的星辰将知道,朕的名字,叫做刘邦。
喝了太多地酒,刘邦沉沉睡去。天将明的时候,梦得战鼓连天敲响,自己茫然四顾,四周竟无一人,远方一员悍将骑着乌骓马向自己奔驰而来,在马上抬起头来,竟是自己多年的夙敌,项羽。
“竖子刘季,”项羽横戟扬眉喝道,“某一生七十二战无一败,今日且与你战七十三,拿命来。”
刘邦吃了一惊,只觉得项羽手中的虎头盘龙戟的刃寒已经刺到面前,连忙后退,啊的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
“陛下”帐外,内侍惊呼。
这一摔,却摔到了刘邦地左臂,初时尚不以为意,过了半日,竟现乌肿之色,仿如刀戟之伤。随性御医劝刘邦休养,刘邦却摇摇头,无谓笑道,“朕运归于天命,岂在人为”执意反转长安。沛县父老们跟随其后送了又送。待得再也不能继续送了,才跪下拜别。
汉十二年春三月,江南江北桃花缤纷开放的时候,高帝刘邦,终于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大人,”中常侍面色沉重从槐里离宫出来,对赵乘道,“陛下一直在发着高热,实在是不能继续前行了。”
赵乘回头,沉默着看着长安方向,仿佛可以看到长乐宫飞起的崔嵬檐角,“可惜。”他扼腕道,“就差那么半日路程。”
皇后吕雉与太子刘盈星夜赶赴离宫探望病重的高帝。进殿的时候刘邦正将内侍呈上的药汤狠狠的掼在地上,“什么庸医,也敢来治朕的病”
“哦,你们来了啊。”他扬扬眉,拥被高坐于榻上,瞧着进来的妻子儿子。
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地一次家常见面。
仿佛之前半生所有地生疏,隔阂,矛盾,全都不曾存在过。
“陛下,”吕雉柔声上前,握住他的手,“病了,就得服病,你这样不肯吃药,怎么好地起来”
刘邦其时烧的面色发红,反而瞧着很是精神,瞧了吕雉一眼,笑道,“朕不肯吃药,皇后心里才痛快吧”
吕雉怔住,不能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