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闻着堂上熏然的酒息,叹了口气。
“曹相国,”他道,“你跟朕来。”
他负着手走到官署廷中之湖岸,岸边有一处圆亭,颇有野趣。“先前萧何病重时,”刘盈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朕亦来过官署探望于他。当时,朕便在那座亭中问他,昔越王勾践经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终破吴国。朕亦欲学之,以求二十年后一战匈奴。相国可知。当时萧相国是怎么回答朕的”
曹参不由跟着问道,“萧何他是如何答地”
“他说,”刘盈唇角微翘,道,“若大汉上下齐心,八方智士来效,二十年后或可真成事。若我大汉有驰骋大漠之一日。愿求墓前一酒告慰臣于九泉之下。”
他回过头来,直视着曹参,有着属于他的少有的犀利,“二十年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去岁关中实行新农技,得大收。二月春水解冻,新一年的瓜,瓠。葵菜,禾,韭菜,大豆以及胡麻正宜播种。萧相国欲求大汉上下齐心,他将相国你推荐给朕,但朕与相国都不能齐心。又谈何天下齐心,襄共击匈奴之事”
曹参汗流浃背,不由免冠跪伏道,“臣有错。”
“你是有错。”刘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并不留情,“萧何荐你,并不是让你乘他余荫在这官署之中诸事不理的。若如此,天下人都可以做这个相国,朕又何必非要用你曹参。”
“相国于汉实居功高,朕亦不忍言之。只是朕亦欲将有天下。不愿见人掣肘。若日后相国依旧故我。朕愿荣养相国一生,只是。这个相国,你就不必做了。”言毕,他不再看跪地的曹参一眼,大步离开。
少见温和的皇帝这般坚定决断,虽不见如何真正发作,但神情语句都如刀割,长骝提心吊胆,小趋随着刘盈直到走出相国署,才躬身屈前询问道,“陛下,咱们现下要往哪儿去呢”
一阵春风吹过,将刘盈地长袍衣襟吹的起了微微褶皱,他在相国官署门前迎风站了一会儿,道,“咱们去宣平侯府,接阿嫣出来吧。”
宣平侯府 松岩楼
“臣女张叶,见过皇后娘娘。”初嫁为人妇地张叶拘谨的拜见面前跪坐的少女。
“七姐不必多礼。请起吧。”张嫣嫣然道,又问,“你与,呃,那位魏夔,如今怎样”
“他待我很好,”张叶的面上微微红晕,又真心实意拜道,“若不是皇后娘娘援手,我和他必走不到今天这步。”只是,她的眉眼染上一抹抑郁,嫁了一位平民的自己,终究是和父亲生分了。
“七姐倒不必谢我。”张嫣笑道,“我也是觉得魏夔能帮我的忙,才会托阿爹出面。你我同族姐妹,你地夫君说起来也是我的姐夫,荣损同共,我想,你们应该不吝襄助于我吧。”
“这”张叶心中不由忐忑,不知道自己夫妇一介闲人,究竟能让面前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看上什么。
“若是有幸能做好的话,”张嫣若有所思,道,“当能在长安城挣声名俱就,令堂伯刮目相看。”
张叶砰然心动。
魏夔走进松岩楼,见堂上朱幔低垂,案几匣箧俱是贵重木料髹漆,从细微摆设处便可窥见宣平侯府世家权贵的底蕴气息。正中设一屏风,上绘今上拜请商山四皓图,转角处饰鎏金铜朱雀,擦拭的铮亮生光。他的妻子张叶便于屏风一侧垂首侍立,觑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魏夔,是么”
屏风后似乎站着数个女子,其中一位少女出声询问,声音听着有些稚嫩,着意端出几许威严,反而有些可爱。
“是。”他微笑着答道。
屏足椭圆,支撑出一个高度的空隙,他垂首相望,瞥见少女小巧圆头丝履,鞋弓之上绣着地花鸟云纹,粉色百合伸出花蒂,绣色精致栩栩如生。
“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宣平侯府欲延请墨家中坚子弟在长安郊外设作坊制成纸,一应物力财力由侯府提供,你是七娘子的夫君,亦算自家人。侯爷欲请你主管作坊调派。不知你意下如何”
“纸张”魏夔不免有些讶异,“贵女说的是那种麻纸”
其时西汉已经有纸地存在。只是其质粗糙不平,不发水墨,更是单脆易碎不耐久存。一向被视为无用之物。
“是的。”张嫣在屏后颔首。
“我想造一种能够在其上书写文字地纸,你知道,如今世人识文记字多用竹简或缣帛,竹简笨重而缣帛昂贵,都不是上佳选择。而墨门若造纸成功。不仅能名扬天下,更是泽被后世之人。”
“贵女所言自然在理。”魏夔苦笑道。“只是言语轻巧,所作却难。”
“难么”张嫣翻书轻笑,“我倒不觉得。现下麻纸以与苎麻入料,其实可以考虑试试其他的物料,譬如楮皮。不同的原料可以抄出不同类别的纸张来,而且,魏先生可以试着多研磨研磨打浆。”
很多时候。所谓的奇思妙想,就好像一个人站在薄薄地窗户面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透了。魏夔虽不懂所谓的打浆细节,闻弦歌而知雅意,仿佛骤然间便摸到了命门,大喜过望。拜道,“如此,夔愿尽绵薄之力。”
“难怪你坚持要亲自见魏夔,”书房中,张敖笑道,“只是阿嫣。我倒不知道,你连这造纸杂学都有涉猎。”
“阿爹莫寒碜我。”张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自幼生长在侯府,哪里真懂得这些。不过看过一些上古孤本,总有些奇思妙想。之所以着紧折腾这个,也不是为了别地。阿爹知道,”她转面,轻声道,“再过月余。便是陛下生辰了。”
“哦。”张敖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手捻胡须,觑着女儿微笑。
张嫣被父亲的目光瞧的脸儿发红。跺跺脚推他道,“阿爹。”
“好了好了。”张敖连忙退让,张开道,“待会儿,我让家里马车送你回宫。”
“不必了。”张嫣低低道,“今晨出宫地时候,陛下答应我了”
青壁马车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青衣仆侍上前叩门,对侯府小厮道,“请转告”
“是韩公公吧”小厮激灵笑道,“我家主子早就吩咐过了,请您在这儿稍等一等。”言毕转身入内。
长骝站在原处,侯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衣少年从侧门快速闪出,走到车前,掀开帘子笑喊道,“舅舅。”
刘盈吓了一跳,瞅着她上下瞧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皱眉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穿着一身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