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是满天的星子,就朦胧着睡眼爬起身,晚上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沉酣酣睡倒。每日里张三麻子都是孩子们最怕的人,天气好的时候,到底也出了几次场子,卖艺讨得的钱多,宣四娘和陈家几个脸色还好看些,要是讨的钱少或是谁出了什么岔子,回来轻的是罚跪,重的就是打“满堂彩”无论是谁犯的错,全部孩子们一起挨打。
冰儿的架势,进益也不小,她素来聪慧,力气虽然没有逮及耍把式的男孩子们,花样却舞得漂亮,她伶伶俐俐的小身板,俏生生的脸蛋,往往甫一亮相就赢得满堂喝彩。因而,在众多孩子里面,宣四娘对她倒是另眼看待,平日打骂虐待,冰儿也受得最少。这日,陈氏班子在地面上卖艺,又赚得钵满盆满,宣四娘特地到估衣铺又给自己买了两身漂亮衣裳,回来见冰儿默默蹲在角落里啃糠窝头,少有的和颜悦色道:“你过来,我这里多了块香糕。”
其他孩子满脸羡慕地看着冰儿,冰儿却很漠然,上前接过香糕,那扑鼻的米香味惹得她咽了口口水。宣四娘却收了笑,冷冷道:“你一天到晚这副死人样子却是做给谁看的”劈脸一个耳光甩过去,冰儿的香糕落在尘土里,沾了薄薄的一层灰。
宣四娘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双小脚露出来,尖俏俏的不过小粽子大,她看看冰儿一双天足,冷笑道:“你别狂,就你这双大脚,卖到堂子里也不一定有人要。”冰儿近来阅历略增,也明白宣四娘骂人的话里往往不带好意,脸“腾”的通红,眼睛恨恨地瞥了宣四娘一下,这下可把她惹火了。宣四娘一双小脚飞快地跑到柱子边,从上面摘下一根藤条,把冰儿的头一揿,不分上下就拿藤条抽了起来。
一道道火烫般的印子,在冰儿的身上一道道累积起来,就是用力蜷着身子,也只能略微减少挨打的面积,却让背上一点点疼得分明,渐如刀割开皮肉一般剧烈。
冰儿忍不住痛,求饶道:“娘,你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哀求了好一阵,藤条才住了。宣四娘意犹未足,拎着冰儿的辫子把她拖起来,道:“走,我带你瞧瞧张三麻子家去。”冰儿手向后护着辫子,被倒拖向门外,心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一家破败祠堂门前,里面声声亦是唱曲儿的调子,忽而也有斥骂和鞭笞声响。宣四娘抬手敲门,里面开了一道缝,转而门大开,一个满脸麻子,颊边两道横肉的男子大约就是孩子们都惧怕的“张三麻子”了笑眯眯道:“四娘,你倒是稀客”然后看见冰儿,撸须笑道:“怎么这个货色不听话,准备转赠给我么”
宣四娘冷冷一笑:“长长见识。”惯熟地走了进去,里面诸声戛然而止,过了少顷又重新响起来。冰儿惊恐地发现,刚才唱曲儿的、以及看到在耍些把式的,年岁从幼童到中年,都是些残疾的:一男子上体如常人,而两腿皆软,若有筋无骨者;一男子右臂仅五六寸,右手小如钱,而左臂长过膝,左手大如蒲葵扇;一男子脐大于杯,把烟管纳入脐中,则烟从口出;一女子双足纤小,两乳高耸,却没有双手;一小童歌声如夜莺般婉转动听,双目却是盲的
宣四娘对冰儿道:“你可瞧仔细了”
那张三麻子笑道:“里面还有个鲜货。”宣四娘道:“好,我也长长见识。”跟着张三麻子进了后间。
小屋昏暗,外面阳光尚明亮,里面却阴瘆瘆的看不清楚,只点着一盏小灯,传来的声音是小声的抽泣,冰儿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看见蜷缩在角落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弯眉细眼,清秀的相貌,然而一脸惊惶无助,冰儿往下看,见她两脚都已经没了,裹伤的地方还是血淋淋的,顿时心口像被什么揪起来一样,阵阵反胃。
四娘却一脸的笑,问那女孩道:“哟,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那女孩子打了个寒战般,摇摇头不言一声。四娘转过头冷冷对冰儿道:“涂上药,切的时候倒也不痛,不过之后养伤,日子并不好过。等伤处长好了,便要去外头乞讨,张三的规矩,每日讨不满一百个钱,那回来是没有饭吃的。”听得冰儿和那女孩都是一脸冷汗涔涔。宣四娘笑道:“你们俩不妨慢慢聊聊。”说罢转身离去,屋外传来她和张三麻子调笑的声音,声音甜腻,此刻冰儿却觉得惊悚异常,几不敢闻。
作者有话要说:1见俞樾右台仙馆笔记记载。清代命曰“采生折割”,乞丐头子人为的把人弄残疾,以骗取更多同情。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也有相关介绍。至于现代
那个悲催的女孩子的故事也在当时有记载,作者为编故事拿来主义了一下。
s作者不暗黑,暗黑的是当时的时代和社会。
这两日工作压身,忙得人神共愤。只怕底下几日更新速度要下降了。
唉,工作这玩意儿,没人看得上你是悲剧;老被看上也是悲剧。
、失遗物耿耿于怀
回到陈家祠堂,各个孩子已经收拾了东西回去休息了,只余下四边不知何来的蛐蛐的清脆鸣声。这夜月色极好,银霜般的月光洒了一地,地面中心,尚留着那块香糕,薄薄的灰尘覆在上面。宣四娘指着糕道:“这么好的,放着白坏掉,岂不可惜了”冰儿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心里不舒服,忍着,把糕捡起来,放在水里略冲了冲,吃了。
糕中的米香对肚子总是吃不饱的冰儿来说,不啻珍馐,然而这样受辱的状况下吃来,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晚上躺在床上,虽然疲累得紧,却少有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是鸳姐响亮的鼾声,她越发烦躁,脑袋里纷乱,一会儿是宣四娘的狠辣无情的眼神,一会儿是皇后富察氏温柔的笑颜,一会儿是义父慕容敬之高悬的人头,一会儿是那个女孩少了双脚的脚腕,一会儿是哥哥慕容业护着自己时滴下的汗珠,一会儿又是皇帝父亲微微上翘却没有笑意的嘴唇。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里似乎也有个蛐蛐啾啾乱叫。冰儿坐起身来,那边床上的鸳姐也翻了个身,梦呓了几声。冰儿抱膝想了一会儿,悄悄开了房门,直往院中走去。
月亮已经偏西,估算着也交丑正了。冰儿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只见门上上了闩子,极大极重的一块木条。扣闩的耳上缠着链条,挂着把铜锁。冰儿知道无望,又朝四周看看,院墙七八尺竖在那里,约合她两个人高,四面光滑,俱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角摆着一只水缸,上头却没有盖子,亮汪汪一缸水摆着。
冰儿左右瞧瞧,牙一咬,搬来摆在院中的凳子,踏着凳子踩上了缸沿。
缸沿仍有水渍,脚踩上去时感觉滑溜溜的,冰儿穿着鞋子试了几试,到底觉得站不住,干脆脱下鞋子,光脚丫子踏上去,此时已是深秋,虽然没有京里那么寒冷,毕竟晚凉如水,光脚一触及湿腻的缸沿,一股寒意透着脚心渗上来,催得骨头缝里也从上往下冷起来。一只脚站稳,又迈另外一只。想略微移动,脚下一滑,冰儿身子向前一扑,手指正好抠到墙上砖缝里,指甲抓紧,人才没有摔下来。稳了又稳,脚下站定了,这才觉得指尖疼痛,顺着月色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上似有一片污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原是指甲撬了,渗在里面的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