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到极处,还是磕了两个响头,回奏道:“皇上拳拳之心,臣与臣犬子岂能不知臣子不能为君分忧,已是大过,贻君之忧更是该当论死臣子李赞回少不更事,狂言乱语毫无顾忌,只怪臣家教不够,养出这样的祸种。”他说着已经哽咽了:“皇上若能姑念臣子并无悖逆之心,饶恕失仪之罪,臣万死不能报答圣恩”
到底李赞回并不是范崇锡,乾隆温语抚慰道:“朕不过以长者的身份告诫后生,李赞回胸系黎民,并不是范崇锡一般该杀千刀的大蠹。朕也想过,李赞回你终究只是个不谙世事,好打抱不平的儒生,心思是好的,所以朕不罪你。但国家有国家的法,朕一点也不罚你就说不过去就革了你的生员功名。叫尹继善给你个什么空额,或优厚赏你。”他顿了顿:“幽篁小居,尚有红颜知己,你又何苦心系名利,要在仕途上艰难蹭蹬呢”
李赞回十年寒窗苦读,他原本斗范崇锡的时候心思还纯,知道“长四爷”是皇帝后难免多了不少“想头”,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却毁于一旦,心里只觉得都空了,半天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学生明白了谢皇上隆恩”
李梅鹤一听乾隆连“幽篁小居”都知道,嗓子一紧,暗道:儿子你活该受此蹭蹬不过乾隆提及,就算是圣谕了,心道竟然天子拴婚拴到了青楼,也不知是该喜该悲。
作者有话要说:1就是每三年对地方官的考评。守,操守;才,才能;政,执政状况;年,年龄状况。考绩后根据“四格”将官员分为卓异、平等又称供职和入於六法又称劣者三等。
、微行巧言斗诙谐
李梅鹤和李赞回从里面退出,冰儿才从隔间里进去请安,乾隆抬眼见她神色,哂道:“你心里定然又大不服气了”
冰儿受了昨晚那顿罪,只是撇撇嘴道:“我又什么不服气的反正”及时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乾隆也不追究她下面想说什么,摇摇头道:“端上身份,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今天晚膳过后,还有稍许空闲,再微服出去走走吧。”
这倒是冰儿高兴的,眉飞色舞答应下来。好容易盼到下午,乾隆却嫌日头还烈,硬是拖到傍晚夕阳西斜的时分,见冰儿还是一身裙装,皱皱眉道:“女装总不大方便,叫人找套男孩子的衣服给你。现在年岁小,还掩得过。”这一顿翻找又是小半晌辰光,冰儿再出来时,乾隆都不由忍俊:依然是娇嫩的葱黄色长衫,外面罩着雪灰暗纹的马褂,长衫嫌大,在腰里折起了一截,腰下也垂垂累累挂了荷包、解手刀等什物,衣摆里仍然太长,几乎要扫地。头上是镶玉的小帽,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鬓角的玄机。乾隆道:“走两步朕瞧瞧。”冰儿努力学着男人的样子,昂首阔步走了几步,乾隆忍笑道:“勉强也还罢了。你轻易不要开口,开口就露馅儿了。”帮她正正了帽子,好在冰儿生一对浓而长的剑眉,眼睛又泼辣,本就生得十分大气,女儿相也能被年少掩过十足是一位倜傥英俊的小少爷。。
冰儿看到行宫后面临水的地方已经停了一条小舟,并不是雕画精致的画舫,只是很普通的芦船,然而陈设简单而洁净,四面挂着虾须竹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和荇藻清芬。几员侍卫搭好跳板,扶着两人上船,船不大,里面亭亭一间小轩,座椅都是藤编的,入目就清爽,毫无烟火气。藤桌上早已沏好了茶,温凉正适口的样子,一只八宝红漆盒里盛着八味小茶点,一例精致细巧。
冰儿欢呼一声,眼巴巴看着乾隆,乾隆抬抬下巴道:“你吃吧。朕不饿。”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呆呆地想些什么。冰儿大快朵颐之后,咕嘟嘟又灌了不少茶水,乾隆才道:“好好的茶,给你这般牛饮,全是糟蹋了。你直接拿壶盛点凉白开喝喝也就罢了。”冰儿皮了脸一笑,心满意足,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下午时,我碰到赵谙达了。当时就想问一问,庄小倩如今怎么样了”
乾隆道:“自然放出来了。唉,可怜得很,一张脸全毁了,身子也落下了残疾。赵明海说她望阙磕了九个头,托赵明海回奏,自愿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冰儿呆了呆,道:“那是何苦呢皇阿玛也不着人劝劝”乾隆落寞地摇摇头:“这样也好的。只恨范崇锡,不能多杀两回。”
冰儿道:“范崇锡是不能杀两回,但总可以杀那舜阿相抵。”
乾隆横了她一眼道:“小小年纪的女儿家,说起打打杀杀毫无避讳,你心也太狠了些。”冰儿抗声道:“我哪有这两个狗官心狠”
“放肆昨日板子没挨上身是么”
冰儿撅起嘴,不由有点闷闷不乐。乾隆本来兴致倒不错,说到这个话题本就有点伤神,又见女儿拉着脸,自己也觉得扫兴,船行得久了,摇橹声“嘎吱嘎吱”便觉得有点沉闷,他掀开帘子,出舱到外面吹着风,见没几句话时间,太阳已经落到西山擦边的地方了,天边净是绚丽的红霞,映得水中也一片锦彩。这河边正好有一道道苇塘,放养的鸭子“嘎嘎”地回巢,青嫩的苇叶随着河风摇摇摆摆,乾隆凝神看了一会儿,居然觉得甚是有趣,招手叫冰儿也过来,孩子气地笑道:“真美赶明儿回京,朕也造这么个池塘,也种上芦苇放上鸭,岂不是件快意事”
冰儿见多不怪,背倚着船舷抱着双臂,口里说:“要说美,还是费渐卿姑娘长得好看紫兰姐姐也不错,就是平凡了些。可是渐卿姑娘的眼睛真冷,似乎看人一眼就能把人冻住似的。这样比来还是紫兰姐姐温柔小意儿可爱得多”
乾隆愣了愣,竟没有想到女儿也敢揶揄他,不由脸微微发热,咬着牙拧着冰儿的腮帮子道:“你也没王法的这是你该说的话回去后,一个字都不许乱讲不然,朕拿大板子敲你”冰儿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乾隆白了她一眼,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又加嘱咐道:“这些都是朕微服出行,要了解民情,并没有别的什么。事关国体,不许胡说八道的”
“晓得。”冰儿揉揉脸颊,吐吐舌头,心情似乎松快开来,不眨眼地盯着河边望了一会儿,请求道:“皇阿玛,可不可以让船靠边停一停”乾隆一边问着“为什么”,一边叫摇橹的把船靠到芦苇边上,冰儿探过身子,在河里挑了一根芦苇,用力拔了出来,上面是嫩嫩的苇叶,下面是白白的芦根,冰儿细心地剥去外面的叶子,只留下中心一小段嫩芽,摆弄几下,做成了一只苇哨,“乌里乌噜”吹将起来,在傍晚静静的河道中,伴着摇橹的些微流水声,竟显得格外清丽。
乾隆凝神听着,瞧着残阳透过苇叶洒在河面上,点点摇动如橘色的星星,长叹一口道:“人生就如夕阳似的,美则美矣,可惜苦短。费渐卿是个苦人儿,可又是个奇女子,实在是造化弄人。杜牧诗里讲的,赢得青楼薄幸名,道学先生一直以为无耻,朕今天才明白,杜牧诗里的百般滋味可又讲不出来。人生留了这个印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回头一看,冰儿叼着芦苇哨,一脸木糊相。乾隆突然有些不快,几个侍卫是大老粗,这个秀丽慧黠的女儿竟是个“小老粗”他凡事最为苛求完美,当下决定回京要改造冰儿。
船行许久,天暗了下来。陪侍在船中的是侍卫鄂岱,小心翼翼问道:“天不早了,皇上是不是回行宫”
乾隆抬头看看天色,东边一片深邃而透彻的暗蓝,一勾银箔般的月淡得几乎透明,西边尚余落晖的余烬,只在西山边上抹上清浅的红紫,因笑道:“怕什么,后面几条船不是随侍朕的难得好月光,找个画舫,或找间雅致的阁子喝点南酒,岂不是美事”
一路船行过去,果然出了行宫戒严的地方后,逐渐开始热闹起来,此时正是江南落花的时节,沿岸碧桃花大多由白转红,河水中纷纷扬扬俱是红红白白的落英,摇橹荡起的涟漪一圈圈冲开落花,在越发明亮的月色下看得分明。沿河停驻的画舫中,切切嘈嘈传来乐声与觥筹交错的欢歌声,隐隐见画舫的帘影中一个个曼妙的身姿。此时身份分明,虽然是微服,乾隆还是不愿留什么话柄下来,只是挥手叫船夫“过”,直到有几家临河的小楼,不大热闹,但也闻人声,乾隆才叫船家搭跳板,带着冰儿和鄂岱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