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还有要紧的事情呢”
小太监心道:万岁爷要见你,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其他都得靠边站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公主这话,奴才答不上来,总是皇上有要紧事才叫传公主过去。倒是瞧皇上这几日忙得焦躁,公主别耽误了,惹万岁爷生气。”
没奈何,跟着小太监到了养心殿,请了安进去,乾隆正在展着皇舆全览在看,俄而抬首瞥了她一眼,命身边服侍的人都下去,才道:“你膝盖上的伤还没有好透,现在见朕,不用跪了,肃一肃就罢了。过来。”
冰儿挨过去,心里有点紧张,果然听乾隆问道:“听说你把半年的份例银子都预支了,还准备预支上书房给读书皇子发放的文房银子你是还打算到上书房读书么”
那自然只是借口,冰儿怕被问及这个话题,畏畏缩缩摇摇头。乾隆问道:“你缺钱花么”又是点点头。乾隆一声冷笑:“说说看,什么地方这么要银子使说得有道理,朕就不追究了。”
冰儿腹诽:军国大事都这么忙了,还有空问我支点银钱的事可见他双目炯然盯着自己,这样的精明英察的父亲,撒谎是瞒不了他的,因而只好说实话:“慕容业在刑部大牢,需得打点”
“嗬”一声带着轻蔑的冷笑,“倒没有想到,你还知道这些陋规”
冰儿低着头不敢接话,感觉乾隆把她的手抓过去,心里不由一紧,怕要挨打,没想到乾隆只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腕,微微叹息一口气道:“好像比刚回来时丰润一些了”停了好一会儿又道:“罢了,这也不是出格的事情,朕叫内库里赏二百两银子给你,算作你这一年吃苦受罪的补偿。把上书房支应的银子退掉,弄得人家为难,你也多了难看”
冰儿不由抬头望向父亲,他一如往常,神色平淡得看不出明显的喜怒,然而这样细碎的体贴关爱,只为着自己不太过伤心,只为着自己能多吃点饭长点肉,冰儿还是心头一暖,止不住就要落泪。乾隆道:“不许哭”手指温柔地揩抹她的眼角:“生离死别,人所难免,要学会接受、忍耐、视之如常”
虽是好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冰儿亦知慕容业的生命就如晚间更漏里的水,一点点流逝掉,却不会再次被加满。虽然明知道有此结局,但一天天眼看着就要来临,内心狂躁难安,又说不出来,哭不出来,苦到极处。眼见着丛丛黄菊渐次败落,冰儿的眼神越发空洞起来,任人说话都爱理不理。这日,乾隆独自来到冰儿的屋门口,自己打着帘子阴沉沉看着冰儿正拿热手巾敷着眼睛。“皇上”旁边伺候的苇儿突然看见了他,惊呼出声,冰儿丢开手巾,蹲安道:“皇阿玛怎么来了”
乾隆冷冷一笑,踱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苇儿奉上的茶,才对侍立一旁的冰儿道:“你又哭什么朕还有什么没满足你的”
冰儿不知乾隆来意,惴惴道:“皇阿玛这话说得重了,我只是一时有点伤心。”
乾隆乜眼瞟向冰儿,又是冷笑:“是么伤心慕容业不听你的话”
冰儿大惊,强自镇定着问:“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明白”乾隆站起身,狠狠瞪了冰儿一会儿又坐了下来,大口喝茶,墩下茶碗,“你那点阴微心思朕还不知道要再有下次,你就甭想再看到慕容业一眼”说罢,撇下脸色煞白的冰儿,拂袖而去。
冰儿许久才蹲身相送,起身时神不归主,定定地望着门帘上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发楞,苇儿连叫了她三声才猛地回神,也不顾她说的是什么,只道:“都随你,都随你”“什么随我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苇儿都有点生气了,冰儿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凄凄道:“皇阿玛已经不相信我了。”泪水随之漱漱而下。
原来,这天下午,冰儿又去俗称天牢的刑部大牢看望慕容业,未近牢门,先闻凄楚婉转的箫声,冰儿在门口怔怔地望着慕容业凝神吹那杆骨箫,直到余音皆尽,才长出一口气道:“你的箫吹得太伤人心了。”
慕容业冷冷一笑,抚弄着骨箫不说话。冰儿没话找话又道:“阿爷的那杆碧玉箫还在我那儿。”
慕容业淡淡道:“不是早说过了吗阿爷传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我一个将死之人,还带它去做陪葬么”
冰儿忍泪轻声道:“也不尽然。”她左右看看,狱卒和她带来的小太监正在稍远处对着大门聊天,压低声音道:“今天的食盒是我亲自装的,里面有些好吃食。”慕容业沉沉地看了她两眼,微微揭开盒盖,入目是胭脂鹅脯、糟溜青鱼、炉肉白菜和酱肉西葫芦丝,笑道:“挺费心思啊谢了。”揭开盒盖取出碗碟。而此时压在碗底的一把闪着青光的解手刀便露了出来。
慕容业一怔,抬眼看冰儿正是机心极深地看自己,一会儿微微抬起下颚,露出洁白无瑕的颈脖示意。慕容业明白冰儿的意思,轻声道:“何苦”
冰儿亦轻声道:“只此一法,否则我救不了你。”又仰了仰头:“来吧。他们会顾忌我的。”
慕容业不言声拿起解手刀,突然“哐镗”向外一掷。冰儿双目圆睁,“你干什么”四字未及出口,已有大批狱卒涌了过来,冰儿大怒却不敢言,慕容业对着外面冷笑道:“下次你可没有这么运气了”
狱卒和外面的便衣侍卫赶忙进来把冰儿连掇带弄拉了出去,一个侍卫进门就给了慕容业一个大耳刮子:“你他妈的想干吗”
慕容业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满人既然爱带解手刀,就不兴我抢来耍耍试试他的反应罢了,不错,竟把刀给夺了回去”
侍卫恨声道:“你敢挟持么我瞧你这知恩不报的鸱枭是该松松骨头了”挥手又是几巴掌,却不解恨,手一挥,几个狱卒提着棍子鞭子走了进去,冰儿大急,在外面叫着:“刀是我带进去的不干他的事你们给我放开他谁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然而侍卫们早就把她隔绝在牢门之外,层层守住,冰儿挣扎半晌,有苦难言,最后只有听着慕容业压抑的呻吟声抱头痛哭。
好久,里面鞭子棍子呼啸的声音才停止,见几个走出来的狱卒身带血迹,冰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忍,欲往里冲,几个侍卫拦着劝道:“那贼子心性险恶,不要让他再寻了机会伤害到您您要有个闪失,奴才们还活得下去么”
冰儿发急道:“你们再拦着我,我自己个儿闪失自己个儿你们瞧瞧”她声音尖锐而刺耳,几个侍卫终于讪讪松了手,跟着冰儿进了慕容业的牢房,只见慕容业蜷缩在地上粗重喘息,身上条条鞭痕如赤蛇游走,手脚裸露处还有棍子打下的青紫肿伤,抬头时嘴角鼻孔均带鲜血,触目惊心,冰儿只觉悔痛难忍,又无从发泄,大声对身边狱卒和侍卫喊叫道:“让开出去”
侍卫却是不依:“这贼子要是”
冰儿抢着说道:“他这副样子,还能怎么样我你们还不够么谁要再拦着我,我今天就和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