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离开景仁宫时气哼哼的,回去一细思,心里又隐隐作痛,吩咐太监拿来这几日御医给冰儿请脉的脉案和药案,自己拿着研读,虽然只是粗通医理,但也能聊作安慰。倒是送脉案的小太监道:“胡舒寅另奏皇上,太后这些日子也有些肝儿疼的症状,近边伺候的人偷偷说,是为公主的事情忧心,夜里都难得安枕。现在加了疏肝理气的药茶,特教报与皇上知晓。”乾隆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数日没有到太后宫中问安,虽则太后见自己都是笑晏晏的,从没有提过冰儿这桩不痛快的事情,但是自己自觉尴尬,有些怕见母亲,也从来装了一副笑脸,一点不快活的事情都不说。如今晓得太后也在烦心,做儿子倒不去探望问疾,实在是大不孝。好在冰儿日渐痊愈,乾隆也算是在这头上松了松气,备下步辇,前往慈宁宫请安,也是请太后宽心的意思。
进了门,果然见太后的神色也比以往憔悴些,他不由心中愧疚,打千之后没有如往常一样起身,跪在太后座前低声下气道:“皇额娘脸色不好,若是因为冰儿的事生儿子的气,儿子真是罪无可恕了。”
太后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一口气才道:“亲娘儿俩有什么气好生实说了,我也确实是担心五格儿”她指指身边的后妃们:“问她们这些个蹄子,都没句实话,日日都说好得很。若是好得很,那日皇上几乎一宿没睡,还有人传出要辍朝的话来,又是怎么回事让我老婆子猜着,岂不是更提心吊胆的”
乾隆最恨自己身边有人口风不紧,不过此时也查不出是谁,只好自己陪着小心道:“当时确实凶险。不过如今真的好了,御医那里的脉案朕都在看,现在不过是有些气血虚,再平一平肝,用八珍汤养气血调脾胃,护住正元,也就恢复过来了。只不过伤处还不利索,没法来和皇额娘请安谢罪罢了。您再为她忧心操劳,真该折了她的福了”
“我不是差她一个来请安。只是她没娘的孩子,怎么着都怪可怜的。都快两个月了吧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可见皇帝下手也忒重了”太后叹息一口,又带着点责备的意思对周围人道,“就是再气,怎么至于打成这样冰儿平素就是个犟头,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在气头上,你们也不劝着点”
皇后不敢应答,眼角余光瞥瞥乾隆。乾隆只得咽下一口苦水,赔笑道:“原也是留着好几个台阶给她下来,并不是真欲往死里打,她巴巴儿地从尚阳堡苦哈哈地回来,儿子又岂是没心肝不知道疼子女的人呢冰儿平素虽是个犟头,儿子瞧着还是孩子心性,怕挨打怕疼的,以前轻飘飘捶两下,鼻涕眼泪横流的。哪想到这次犟性这么大,打得再狠,她一声儿也不吱,活生生在寻死似的”乾隆自己说得也有些不忍,心里发酸,倒是抬头看了看令妃,若不是她没有顾虑过多、出声求情,只怕自己气头上真个要把冰儿打死为算。
“我知道你这一阵心里头正难受,怕惹你不痛快,有的话一直憋着。”太后幽幽道,“其实母子连心,我心里又哪能痛快不过阿弥陀佛,好了就好,你得多吩咐下头,好药该用就得用,不必顾忌着少不进补,用些参,补气的效果还是好得很呢。唉,你身子骨康健,孩子们身子骨好,我这里才能够吃得香、睡得好,否则,凭怎么孝顺,也越不过心里的坎儿”
听这一说,乾隆不由顿首道:“太后这样说,更是儿子的不是了皇额娘身子康健,不为这些事操劳,儿子就少十年寿也是该当的”
太后伸手扶他:“唉,你是一国之君,不必这么着按说这种事,等闲也没出过,皇帝当时气急,我也能理会得。操劳不操劳,哪是自己这颗心能控制住的冰儿脾气,等到她身子好了,还是要叫她改,她这毛病,不仅仅是自己吃亏,也作弄得大家为难么”
太后见自己说话时,乾隆不时凝望令妃,而皇后神色有些不易发觉的不怿,于是淡淡道:“如今冰儿移在令妃宫里,也是好的。令妃原本是孝贤皇后那里指教出来的,虽不似皇后身份贵重,家学渊源,但性子和顺,不与人作气,也是好涵养的性子。再说,皇后好容易又有了身子,正是应该静养的时候,皇帝体贴,是后宫的福分。”
皇后忙道:“太后这么为臣妾着想,臣妾真真愧疚不敢当呢其实冰儿这次受了这些苦楚,皇上心里也是没奈何的,她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慢说当时的在旁的宫女儿太监都瞧着,还有外廷的侍卫、护军,甚或一些不知情况的外官,也瞧到一眉半眼的,心里不知在怎么揣测这事。若是皇上不稍加惩处以正视听,外面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臣妾想着,皇上心里也苦得很”眼睛低顺着,余光瞟向乾隆的神色。
皇后的话说得算是得体,也颇为自己解围,然而乾隆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如挠痒,尚未挠到最痒处,却把其他地方抓破了一样。皇后正怀着龙胎,也不好说她,只好勉强一笑。
太后不咸不淡瞥瞥令妃,又道:“令妃人是好的,不过抚养孩子还该大气些。冰儿的性子要扭转过来,必得拿话慢慢去劝,劝到懂得事理,知道是非,知晓如何权衡,肯放下性子关注大局,才叫把正气占住了。否则,这般任性,就算皇上不为她急,将来她总有下嫁人家的一天,不是把丑丢到外面去了”令妃听得心里直是打鼓,皇后于自己有偌大的成见,一时半会儿是扭不过来了,也怪自己关心则乱,竟把平素里“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法则给忘记了,确实显得有些轻狂。再者皇后有娠,乾隆虽显得淡淡,太后还是无比照顾,后宫有子女的嫔妃无不觉得压抑而惶恐;自己虽没有子女,却因着受宠,也横遭猜忌,连太后话缝里都有打压自己出身不高贵、做事不大气的意思。虽说或是她用这话来平衡后宫关系,到底自己想来倍感“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众人正说得唏嘘,乾隆瞥见外面马国用一脸焦躁在对着里头探头探脑,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太后也瞧见了,对乾隆道:“怕是有急事找皇帝。你别耽误了”
乾隆打了个千儿告退,到了外头听不见的地方,方斥马国用:“什么时候学得贼眉鼠眼的样子”
“回皇上”马国用欲言又止。乾隆怒道:“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么”然而心知必然出了什么难以启口又不得不回禀的大事,压低声音道:“怎么了,说”
“皇上令妃宫里的首领太监来刚刚飞奔过来回禀”马国用犹疑了半晌才说,“说五公主她五公主她她吞金了”
也不过离上午和冰儿的龃龉几个时辰,乾隆听了这个消息,人跟木了似的:“你说什么”少顷突然怒气勃发,狠狠一脚跟踹在马国用身上:“混账这是何等的事还吞吞吐吐的闹出人命来,朕叫你偿命”拔脚欲走。
马国用从来没受过这个,脚一歪就栽倒地上,又忍着疼爬起来,趔趔趄趄地赶了上去,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皇上别急幸好令主子那里伺候的嬷嬷发现得及时,整半个蒜条金1的戒指从公主的喉咙里抠了出来,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咽下去的。现在太医是叫了,但公主还在寻死觅活的,周围的宫女子哭着拉她也拉不住,请皇上过去看看,或者是想个法子吧”
乾隆顿了顿,一声不发继续赶向景仁宫。冰儿住的偏殿里正乱成一片:冰儿撕心裂肺的痛哭,苇儿伤心劝解的泣声,宫女太监拉的劝的声音混成一片,还不时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响动。乾隆进门,所有的目光都一顺向他看去,苇儿不顾体尊地扑过来跪下:“皇上,您劝劝公主吧好不容易救过来的命,她就是不珍重啊”
令妃得了消息,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见屋子里这样,顿在门边不敢动弹。
乾隆瞥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