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头最清楚公主,如果别无他事,小的得带着这个人告退了。如果公主硬要留人,小的也不敢僭越阻拦,只是其中情况,还需公主亲自与上头交代。”
管家听这小吏说话不卑不亢,而冰儿并不能反驳。轿子中纱帘后的那个影子,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不妨碍你们公务。去吧。”管家一头冷汗,最后一句话喊了出来:“我只一个人”便被塞了一嘴麻胡桃押走了。
随侍公主仪卫的护军参领来讨示下,冰儿怔了一会儿,淡然道:“自然还是去进香。我人不大舒服,早去早回吧。”又问:“王府里知道这事了没有”参领道:“这么大动静,应该是知晓了,不过没有人出来过问。”冰儿心里冷笑:萨郡王果然是个摇摆颟顸、愚昧无用的。此时轿中,自己正好也把思路理清,因而道:“起轿。”一时仪卫的“叫吃”声,最前方“顶马”的喝道声,各色旗纛迎风的猎猎声,无上威严端庄。
这日进香,心不在焉,脑海里盘旋着的,一直是乾隆以前教她的“戒急用忍”“三思后行”“杀伐果决”,不同的是,以往这些处事的能耐,多用在帮她皇阿玛办事,这次,却虑的是怎么瞒住他,好为家人打算了。中午,顾不得享用专奉的素斋,只推说仍在害喜,人颇倦怠,早早地回到自己府中。换了家常衣服,未及休息,又问身边的人:“今日额驸在哪儿”
那人回道:“今日额驸去了翰林院。说是下午才回来。”
冰儿道:“我去郡王府请安,叫他回来也一道去吧。”
说是请安,却没有去福晋那里,打听到萨楚日勒仍在花厅。花厅四面轩敞,门户大开,看得见萨楚日勒皱着眉头,焦躁地在里头来回踱步,冰儿忖了忖,此时自己不宜单独见他,便对从人道:“我们先去浅晖院,等英祥回来,我和他一起去给阿玛请安。”
浅晖院她倒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自打蓝秋水住了进来,自己连这里的院门都不愿意看见。此刻是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加之自己也莫名有些报复的快意,领着一帮子太监侍女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缓缓踱过来,早有人通报了蓝秋水,让她在门口跪迎。
这个女子,依然如当日初见一样,纵使用了黛青胭脂,眉眼依旧显得疏淡,此日的疏淡中,更添了当日所没有的冷漠和敌意,让她礼仪上不错,表情的恭敬却显得极为勉强。冰儿细细打量她,终于冷笑道:“起来吧。”
蓝秋水在身边丫鬟的扶掖下站起身,恰见玉妞趾高气扬跟在公主身边,满脸的不屑之色连掩饰都没有,心里一阵翻腾,不由暗暗咬了咬牙,陪了笑脸道:“公主请上里头用茶。”
客堂里,冰儿坐下,蓝秋水自忖身份,连坐的资格都没有,立在一边伺候,奉上茶水和点心后,就不知该与嫡妻说些什么了,两个人一坐一站,默然无言许久。冰儿捧起盖碗,转动着碗盖看着里头茶叶的翻腾却不喝,半晌道:“你对英祥好,我是知道的。”
蓝秋水脸色发白,冷冷笑道:“谢公主体谅。”
冰儿亦就冷笑,转头对旁边侍奉的人说:“你们都到外头去,我有话要单独对蓝姨娘说。”见周围人都走开,才站起身散了几步,停在蓝秋水面前,蓝秋水被她的逼视看得心里发毛,可越这样,越生了一股不屈的气来,过了一会儿,竟然抬头直视,问道:“怎么,有什么话非得私底下说么”
冰儿笑道:“以前我阿玛说我恃宠而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到你,就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样子。”她收了笑,转过眸子望着堂屋里挂着的那些字画玩器,英祥性好清雅,收藏的东西都颇不俗,又被蓝秋水一日三遍拂拭得纤尘不染,她暗道:他喜欢的女人也会那样脱俗么也会像纪昀给自己讲经史时提及的那些人一样义薄云天么她终于转过脸重新望着面前这个可称作是“情敌”的女人,笑吟吟道:“如今王府将有家难,不知你肯不肯以身相殉”
蓝秋水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半晌道:“公主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今日算是打的何方的旗号”
冰儿心一冷,冷笑道:“我不怕杀人,但也不随便要人性命。你勾结乌珠穆沁,私传英祥带回家处置的军事机要,本来论着国法,你就没有能够活命的道理只是人死,死的轻重不同”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蓝秋水冷冷接口,“我只身一人,微贱如此,就算为王府家难而死,也是轻于鸿毛罢”
冰儿盯视她许久才冷笑道:“可惜这已经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蓝秋水已经是泪流满面,突然带着泪水“呵呵”笑起来,笑声中洁白的牙齿反射着狞然刺目的光:“从我掉了那个孩子起,我就已经死了我不怕死,只是我不甘心。你不过是仗着身份欺我、压我、逼我、杀我;这世道,谁又不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我打小儿起,就看透了。可你记住,有的东西,你得不到的终究得不到”她仰着脸,声音发颤却很有底气,直视着个子比她高、地位亦比她高的冰儿,那清凌凌的眼波中流露出来可怕的仇恨竟让冰儿觉得手足发凉。她勉强撑着一口硬气,道:“你赶紧把该收拾的收拾好。我没有许多时间给你。”转身出门。
甫一拉开房门,就见英祥急匆匆奔来,疑惧的双目打量了她一会儿,都来不及多招呼一声,疾步进门看蓝秋水,见她只是流泪,脸上和身体各处并没有受伤害的痕迹,才返身出来,问冰儿道:“你叫我一起给阿玛请安”
冰儿忍着心里的伤楚,冷冷瞥了他一眼:“快走吧。”便走在前面。英祥几步赶上,放低了声音道:“我先只是不放心。不过现在放心了,事情过了,你们未必不能修好”冰儿压根不理他,沿着小径走着,她穿着软底的鞋子,脚底被卵石硌得生疼,倒反而能缓解胸臆的不适感,终于见到萨楚日勒的花厅,不知是怕冷还是什么缘由,原来大开的门窗全部闭紧了,守在门前的是他外出最宠信的小厮仪铭,仪铭见到英祥和冰儿,赶紧打千儿请安,又急急到里头通报,出来道:“王爷心里头急坏了,请小爷和公主赶紧进去。”
进门几乎不及见礼,萨楚日勒直视儿媳妇问道:“公主今日早上是亲眼看着管家被带走的”
冰儿点点头:“是。他还说 :我只一个人。”萨楚日勒不由潸然泪下,顿着足唉声叹气,冰儿道:“阿玛,此刻叹气没有用。你想怎么处置”
萨楚日勒并不笃信这个出身皇室的儿媳妇,可是此时他已经全无能耐,没头苍蝇一般捞着根救命稻草都是好的,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这可真是误会可是如今我也没法子解释要解释,就怕把一家子都搭进去了。他一心为了我,到先那个时刻都不忘宽我的心。可是此时我说不得只有牺牲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