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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未晏斋 5143 字 2019-04-24

不管在杭州,还是在京城,我的主意都不会改变的。你们愿意我留着吃口闲饭,我就留着;不愿意,或者将来霄二奶奶容不下我,我随便找间庵堂,好修修来世。”

这年选在腊月二十一,京里各衙署封印,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可以自在过年了。唯有军机处是机要之地,从大军机到小军机都要轮值,不过比起平日的繁忙,也算是闲适之极了。

年初二是奕霄当班,早上他早早地按江南的风俗吃了酒酿汤圆和炒年糕,抚着肚皮很足意地去了紫禁城,未到中午,飞马回来,神色严肃中带着些微慌乱,丢了马鞭直接到了上房,对冰儿道:“娘皇上召见”

“召见我”

该来的总会来,冰儿倒也不很慌乱,沉稳地起身道:“你不用紧张,回头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奕霄似乎想笑,但是半天都没能硬挤出笑来,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还有一件事雯儿找到了”

这可是好消息英祥和冰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找到了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奕霄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眶里一层晶莹的泪几乎要落下来,半天才说:“爹娘听了消息不要着急”

两个人心陡然凉了一截,英祥更撑不住些,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冰儿忍着心里的惊惧担忧,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咬定了,问:“我不急,你说不,你先告诉我,你妹妹她还在世么”

“还在。”奕霄发觉自己这样反而给父母增添了压力,赶紧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父母亲:奕雯是在京郊被官军捉拿的一支擅长探查消息的顺天府番役,过年也没有歇着,在追查王伦之子王硕祯去向的时候发现了一小支流到京畿的清水教的余孽,当顺天府的差役们包围了他们所住的地方时,那些教众拼死保护他们的少教主逃出包围圈,当时就有死有伤,被当场拿住的几个里又自尽了一多半,只有奕雯和另一个男子被反扭当场,械回顺天府监牢。

入解当天两个人就吃了苦头,身世被查得一清二楚:那男子是兖州的一个贫民,入教已经有了三年,是王伦的忠实信徒;而奕雯则交代出自己的哥哥在京为官,哥哥的名字也在挨了一顿篾条后受痛不过招供了出来。顺天府听说是军机章京家的妹子,倒有些吃惊,兼着这是钦命要案,顾不得还在封印期间,赶紧上报朝廷。

那日当值军机大臣恰是于敏中,他不言声地把顺天府的奏报副稿丢在奕霄面前,自己到养心殿递牌子求见了。奕霄心似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冷,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养心殿的太监过来传唤自己。他进到乾隆日常处置事务的西暖阁,温暖的阁子让陡然从寒冷室外进来的他上下牙齿直打架,跪在地上,听到乾隆的声音却不太愤怒:“你妹妹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知不知道”

奕霄忍着心头的恐慌,磕头答道:“臣不知道,臣的父母也不知道妹妹在山东失踪,全家急得茶饭不思,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有得到消息,再不知她如何从逆,为何从逆臣妹还不足十三岁,还是无知懵懂的小儿,只怕其间另有隐情,是被贼人劫持威逼也说不定。”

于敏中冷淡道:“博奕霄,顺天府的奏报你也看到了,你那个妹妹先时可是嘴硬得很,黄天当死,苍天当生信我者生,逆我者亡说得一套一套的。问她王硕祯的去向,也够大义凛然的。实在不像是被威逼的啊”

乾隆一时没有说话,抚弄着手上的奏报半晌,才说:“这是大案,自然要彻查。博奕霄要避嫌疑,先行咨文吏部,革职查处是否有通同谋逆的事情。如果确实无关,再复职便是。”他瞥了瞥于敏中,目光又落到吓得发抖的奕霄身上:“你不用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是忠心于朕的,朕不会为你家人株连于你。”

奕霄一头冷汗这时才不再层层出了,磕头谢恩:“皇上隆恩,臣无以为报”

乾隆点点头,对于敏中道:“你先下去吧。朕有话单独对博奕霄说。”于敏中一愣,但不敢不洽圣意,磕头跪安了。乾隆起身,并没有再谈及奕雯的案件,只用闲适的口吻对奕霄说:“今天是大年初二你们浙江有没有这样的习俗:年初二女儿要回娘家”

他含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凝视着奕霄,见他惶惑不解地点点头,才说道:“你现在解任,不宜再留在军机处了,先回去吧。带你母亲进宫,朕有话对她说。”

这种情况下的“回娘家”,让冰儿心里百味杂陈。看起来乾隆对自己、对自己一家还不算无情,可是奕雯从逆的事情一出,以后又该怎么发展,又是不可得知了。只好去面对她咽下了口里的苦水,点点头说:“好,你帮我套马车,我去换身衣服,这就进宫见驾。”

不知不觉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冰儿跟随着儿子,从东华门一路往养心门口而去。一切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她觉察出奕霄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头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是不是奇怪皇上为什么要见我”

奕霄瞒不过,慢慢地点点头,带着些忐忑望着母亲。冰儿淡淡笑道:“因为他是你外祖父北京话叫姥爷。”

奕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头问:“什么娘你说什么”

冰儿见他停下步子,唯恐听不清楚的样子,咽下了口中的苦涩,朝西边一瞥,已经可以看到养心门上的垂花装饰,大约是过年前被擦拭过,亮得晃眼,连着屋檐上一点残雪,都在这个年初二的午后显得熠耀生辉。冰儿的声音又轻又缓,似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出来:“说来话长了当年为了你爹爹,我做了一个不忠不孝的罪人,不过”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儿子:“我也不后悔。”

她重新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轮白日:“进了门,会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一步登天,也许万劫不复;也许为你换回一份无与伦比的尊贵,也许连累你再没有好日子过了。你心里有个准备吧。”她看着奕霄瞪大眼睛站在那儿动弹不得的样子,涩涩笑道:“走吧。”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一点都不像还在年中最热闹的时候。马国用在门口张望得脖子都酸了,终于看见两个身影走过来,赶紧迎上去轻轻说:“来了皇上刚歇过午晌,在西暖阁写字儿呢。”他依例低着头不敢直视主子,不过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瞄了冰儿一眼,头再低下去时语气有了些微的变化:“小小主子您变化不大”

冰儿自失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会呢皇上”

“皇上等这一天”马国用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听不见,俄尔又是偷偷抬头,笑眯眯说,“万岁爷这会子心情正好呢赶紧地见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