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拿着这里除了穿朕的衣服外,你还能穿谁的晚来风凉,这湿衣服裹在身上,非酿出毛病不可”
奕霄捧着那一身几乎是全新的天青色宁绸便服,还带着皇帝熏香用的龙涎和四执库收存衣物的樟木香气,温暖从心底漾开,忍不住泪流满面。换了一身干爽过来,御医也已经等候在一旁了,望闻问切一番后道:“外感风寒,应无大碍。”开了方剂浓浓地煎了过来。乾隆看着奕霄把汤药喝下去,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才舒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与父母闹别扭了”
奕霄委屈得孩子似的,又不忍说母亲的不是,轻轻点点头不说话。
乾隆亦知他的委屈,自己的一道旨意,原意是制约冰儿不再涉险犯过,但或多或少会增加他们母子间的隔阂猜忌。他又是一声轻叹,走到奕霄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刚服了药,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但仍有余热;离近了,还能看见奕霄脸上已变作粉红色的几痕指印,让乾隆止不住有些心疼,半晌道:“委屈你了。你娘从小脾气就不大好,这时候心里急怒,迁怒到你的头上也有朕的不是啊。这里是宫禁,不能留男人住,你还是回外头值房将就一下,朕叫人给你送点铺盖,仔细将养着,别叫小风寒酿起了大毛病。”
奕霄病中困顿,一宿迷迷糊糊没有睡好。而他的父母亦然,都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外头雨下了一夜,下得好大。”
英祥看了看枕边人惶惑无助的神色,暗叹一声,道:“是啊,霄儿走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
“不知他怎么走的去了哪里这么大的雨淋下来,怕要生病的”想想还是心疼儿子,忍不住落泪。
英祥不由道:“既然如此,你昨儿个发那么大的脾气霄儿不过是尽忠办差,也没有不顾雯儿,你怎么火气上来控制不住了呢”
冰儿闭着眼睛不胜疲倦的样子,头靠着丈夫的肩膀:“我心里也急,也气,也是想试试”
“试试试什么”
“试试皇上的底线。”冰儿黯然道,“我知道他是拿霄儿钳制我,但是若他是真心心疼霄儿,我对霄儿的操心可以略少一分。”她说到后来,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奇怪的想法,苦笑着:“我总指着,他还能多点人情味儿,甚至多点私心,这样,雯儿还能有望。”说到底,奕霄还是要靠皇帝保全,这无异于拿奕霄玩一场苦肉计,却也是豪赌。
英祥肃然道:“你这想法太过可怕我宁可雯儿救不回来,也不希望她断送掉更多人”
冰儿倏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英祥顿了一歇才又说:“如果我是皇上,到了推车撞壁那样的时候,我也会弃卒。”平日里,他最疼爱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手心里怕摔了的那种宠溺,今日这话出来,哪怕只是假设,也叫冰儿震惊。英祥咽着口中的苦水,转头望着妻子惊诧的眼神,慢慢道:“雯儿离家这些日子,我添了不少毛病,晚来风吹雨打,常常会惊悸失眠,唯恐她一个人在外,会出什么事;也担心她将来就是救回来,又会面对怎样无望的生活。痛苦的同时,我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担惊受怕、牵肠挂肚,又有什么用呢尤其是你,我最怕的就是你不管不顾,铁了一条心要和皇上作对,与天下为敌。到时候,雯儿救不救得出另谈,万一你、或者奕霄、或者你们俩葬送进去,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还能再完整么”
冰儿生气地说:“想不到你也这么自私女儿只是我一个人的么”赌气离开他的怀抱,背转身子。
英祥无奈地抚着她的肩膀说:“你要觉得这是自私我也没法子。能有救雯儿的机会,我们当然要救;可要是救她的命,得用别人的命去换,我心里会不安;若是这个别人是你或霄儿,你想想看,换做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你感觉怎么样”
明知他说得有道理,但心里就是听不进去,冰儿捂着耳朵说:“你少说这些丧气话机会又不是摆在那里等你去拿的,机会必须自己找,必须冒风险。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奕霄受点委屈,我担点风险,横竖碍不到你你要怕事,你别管就是”
英祥拿她没有办法,欲待要劝,那双耳朵捂得牢牢的,三十大几的人了,有时候还和小孩子一样拧巴,英祥只好说:“我怎么能不管可是你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昨晚上奕霄的话,我听了就存疑,正好和以前的疑惑一起问问你:皇上为什么突然改叫奕霄署理剿灭清水教的任务卢宝润为什么会被牵扯到里头去”
虽然捂着耳朵,这些问话都能听见,而且心惊,冰儿只好假装未闻,闭紧眼睛、捂牢耳朵,不理不睬。好久才听见英祥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刻意在瞒着我,你是不相信我会与你分担一切,还是根本就想做危险的事情”她止不住地流泪,枕畔湿漉漉的,想克制也克制不住。英祥望着床顶发怔,也没有再来追问。
这时,家里的小丫鬟急急来敲门:“老爷、夫人,外头侍卫说,有要事禀报”
英祥忙披衣起床,看到外头天也不过刚亮,那个侍卫手中拿着一封信,在原地打转转。英祥问:“什么事”
那侍卫打了个千儿,说:“是从北边驿站加急递来的家信”他舔舔嘴唇,终于道:“科尔沁冰图郡王殁在回科尔沁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遭夺情两心隔阂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但英祥闻听后双手颤抖,人几乎站立不住,斜倚在门框上。冰儿从后面扶住他,哭道:“英祥,你要哭,就哭出来”
英祥哭不出来,只是胸中憋闷得仿佛透不过气来,颤抖的手撕抓着胸口,直到冰儿用力抱住他,他才觉得腔子里那颗东西仿佛回到了应在的地方,不再怦怦乱撞,但依然作响得连耳朵都轰鸣起来。
却还是哭不出来,只是头脑里唯余一线清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额娘去世多年,我在江南分毫未知,浑浑噩噩只顾自己过日子;如今阿玛又弃养,若我再不尽人子之礼,自己都要恼恨自己。我要去科尔沁奔丧,为阿玛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