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这一声喝再加上门闩被按住的结果便是利刃拨动再无效果,而他这一声低喝,更是仿佛吓住了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方才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杜郎君,某是吴九深夜不告而至,而且图谋擅入,确实是大罪一件,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还请杜郎君拨冗赐见,某感恩戴德”
得知这鬼鬼祟祟摸到县令官舍的人竟然是吴九,杜士仪不禁惊叹于这家伙的胆大,但随即就醒悟到不是有人帮忙穿针引线,就是有人故意纵容,否则摸进县令内宅被抓到的后果,绝不是吴九承担得起的。尽管心下愠怒,但他最终还是捏紧了右手中那对尚未放下的那对铜胆,继而用左手开了房门。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一进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杜郎君,某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千万指点一条活路”
见其连磕了三个头,还来不及关门的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随即便掩了门,只把门闩轻轻搭上了。低头盯着吴九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淡淡地说道:“不要跪在门口了,进来说话”
官舍的客房都是两间,外间起居,内间是寝室,一应布置并不奢华。不过一床一坐榻,一几一架而已。此时此刻,爬起身的吴九进了内室,见杜十九在那坐榻上盘膝坐了,他连忙快步上前,又屈膝跪了下来。然而,这一次他还来不及说出那些求恳之词,就只听杜士仪开了口。
“说吧,你此前究竟砸进去了多少钱”
吴九听到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这才一下子脸色刷白。想想这位年纪不大的杜郎君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可最终总能事半功倍,他咬了咬牙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九月原本全都出手了,那会儿市面上肉价都还居于高位,所以大伙几个,平均每人净赚了一万钱。别人见好就收了,可某瞧着实在是钱好赚,晒干的飞蝗还剩下许多用不完,便连本带利,又问别人赊借了五万钱,收了五百口小豚租了田舍养着结果如今年关将近,都砸在了手里。若是还不能想到办法,某就只能卖儿鬻女,甚至于自己卖为奴婢去抵债了。”
见这大男人说着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涕泪交加,尽管觉得他贪得无厌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但杜士仪还是皱眉问道:“举息多少”
“这个”吴九没想到杜士仪一个世家子弟,竟然会看穿自己借了高利贷,迟疑好一会儿,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月息二十分,已经借了四个月。”
二十分利也就是一个月百分之二十四五个月便翻倍这种高利贷,这家伙也敢下得去手
吴九窥见杜士仪仿佛一瞬间面色铁青,慌忙又解释道:“是借的公廨本钱,今年的公廨本钱一百五十万,明公放出去与本县大户徐家,某从徐家直接借的,绝非利滚利。否则倘若再从别人那儿转手,三十分四十分的月息都说不好。”
尽管杜士仪知道吴九是借了高利贷,但所谓公廨本钱是什么意思,他却不甚分明,当即眉头一挑道:“何谓公廨本钱”
“就是就是官府拿出的本钱放与大户,令人每月交来息钱,以供公私杂用。就比如这登封县廨上下官吏的吃用开销,就是从这上头来的。”吴九也顾不得解释这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吞了口唾沫便又添了一句,“登封的规矩是,倘若放公廨本钱四十万,那么年纳息钱四十万,举息在月利十分上下”
对于这样名目的官府高利贷,杜士仪不禁眉头大皱。然而,他更知道这种积弊不是自己能管的,只能低垂下了眼睑,随即淡淡地问道:“如今你应该是连本金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息钱了吧”
“杜郎君神目如电。”吴九本能地恭维了一句,可见杜士仪面色冷冷的,他又缩了缩脑袋,可怜巴巴地说道,“上个月的息钱就已经拿不出来了,某豁出老脸去徐家死活求恳,最终方才得以度过了这道难关。可谁曾想这个月不知怎的,屠夫都不宰肉不收肉了,肉价行情更低,某已经走投无路只求杜郎君发发慈悲,救我全家人一命”
见吴九说着又开始磕头如捣蒜,杜士仪不禁低声斥道:“给我止住若你只是积压了东西卖不出去,我倒不是没有办法。可你眼下立时三刻等着还钱,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刚刚说卖儿鬻女,总不成你借这公廨本钱的时候,押的是自己的儿女”
吴九瞥了杜士仪一眼,见其神色倏然转冷,他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自然不是,某押出去的是家传的一百亩永业田,还有当时栏中所有小豚,以及某自个儿可某家中还有老母兄弟,要是真的这些田没有了,他们必然不依。老母素来偏向某两个弟弟,到时候翻脸上公堂也是某受责。所以小儿和小女迫于无奈,才打算卖身为奴婢偿清”
“不用说了”
杜士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家伙的话,见其立时把嘴闭得紧紧的,但两只手死死抠着地上的青砖,满脸的祈求之色,他顿时眯起了眼睛。
县廨这些滑胥差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此前他便是凭着崔韪之的吩咐,以言动之,以利诱之,最后又亲身尝试,这才最终激起了一定的声势,得以成功。如今要帮吴九却也不是不行,毕竟他和杜十三娘身在异乡,根基浅身家薄,异日要回去,总不能光靠腹中诗书,还得有人有钱,但首先得杜绝吴九他日怀有异心的隐患
沉吟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你今夜既然偷偷潜了进来,自然是有人帮你。你想过没有,就算此刻如愿以偿见到了我,日后你在县廨还呆的下去”
吴九这些天来四处求告,已经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最初指点他们这么一条财路的杜士仪身上。此刻听到这话,原本他还庆幸素来难说话的崔圆今天破例帮了自己如此大忙,这会儿顿时面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杜士仪一眼,一时竟是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