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起头的音阶原本已经极高,然而此音却仿佛陡然之间又拔高了一级,仿佛就连高亢的筚篥都不能将其压下。然而,最让人惊叹的却是那突然跃马登上高台身穿金甲手按长剑的另一个人,尽管在已经上了中天日头照耀下的高台上,其身上的衣甲反射的阳光让所有人都瞧不见头脸,但当她拔剑四顾演击刺之术的时候,仍是有众多人惊叹连连。只这些杂音,在场中原本红衣剑影交相辉映的公孙大娘渐渐停下动作的时候,骤然间完全消失了。
却原来并非公孙大娘身着红衣红裙,而是她身上赫然罩着一件红色大氅。如今那红色大氅在夜风中飒飒作响,竟是显出了十分威势尤其当其上前应命,仿佛接过兵符应命而去时,那腾挪之间飞剑凌空的风采,也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心折。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随着筚篥声渐低,转瞬间羯鼓阵阵,但只见公孙大娘身上那火红大氅倏忽间一反,竟变成了纯黑一片。原本灼人眼球的红色突然变成了沉静肃杀的黑色,再加上那音调渐低的歌声,杜士仪只觉苍凉之声刺人心扉,再见其双手一合,手中单剑变成了双剑,脱手之间双双犹如流星之势直射长空。当看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跃起,稳稳当当接剑在手,一时间在空中连道剑光,这才稳稳落地,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去看这精彩的剑舞会有怎样的结尾,转身来到了后头那些惴惴然的小家伙面前。
“这几日教你们的步骤,都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为首的一个童子平日里跋扈嚣张惯了,可到这种场合,又看了公孙大娘如此剑舞,他竟是有些不安,答应了一声,待见杜士仪竟是笑呵呵地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他不禁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杜郎君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说话间,外头那已经到了最后一句,杜士仪但只听那歌声尽处,再次彩声雷动,少不得又对着这些童子笑道:“不是竭尽全力,而是为了你们自个儿记住,今夜可是你们齐齐露脸的机会,到时候人人赞颂的时候,不仅你们,就是家里人亦是面上有光”
前头三人之中,窦十郎和王维毕竟见多识广,后者一把就拖了沉浸其中的张简回来。待见杜士仪含笑迎了上来,窦十郎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怪不得两京之中精擅剑器舞的人那许多,竟没有一个人及得上公孙大娘那赫赫大名,光是那剑势之凌厉,便是无人能及,气势更是不凡幸好我从不曾指望正面撄其锋,否则刚刚那曲看完就着实没精神了杜十九郎,我算是明白你之前所言,热闹喜庆小巧别致是什么意思”
比起当日公孙大娘安国寺那一场数曲剑舞,今日曲不在长,师徒同场也不过是取个意头,但教坊司中最最出众的李龟年三兄弟作曲为歌,更分掌乐器,光是他们三人便足以为往日公卿贵第开场大戏,抑或是压轴好戏,更何况还添了一个剑舞无双的公孙大娘因而,当豆卢贵妃含笑吩咐把人都请进来,见得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时,她不禁眼睛一亮,旋即便叹道:“连男子都难为如此雄壮之舞,你师徒二人技艺着实神乎其神”
“贵妃过奖,无他,唯手熟尔。”公孙大娘再次裣衽行礼,见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不少都充斥着赤裸裸的垂涎,她便复又垂首答道,“奴早已定下誓言,今生今世精研剑舞,不提婚嫁,不事男子,若是破誓,立时伏剑自刎。只求有生之日,先师手中传下的这剑舞能够登峰造极”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玉真公主见其虽低着头,但眉宇间尽显毅色,不禁抚掌笑道,“如此心志,怪不得才刚进宫,阿兄就钦点你为乐营将女子有此大志,自该成全”
无论是宋王岐王这些诸王,还是在座那些贵介子弟勋官国戚,听得玉真公主出言,往日即便声色犬马好色无度的,这会儿也不得不压下了心头绮念。然而,公孙大娘身边艳光四射的岳五娘,却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目光。尤其是就在玉真公主身侧的岐王,一双眼睛更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直到豆卢贵妃随口问了岳五娘所擅何技,她笑答了两句时,场中各色目光方才一时为之一凝。
“回禀贵妃,儿所擅长飞剑击刺之技,十步之内取人咽喉,绝无虚发为了练那一手,当初整整半年间,王屋山中的野兔山鸡之属,几乎都被儿飞剑猎尽了”
、124第124章声若碎云金童舞
崔小胖子这一日跟着表兄王戎霆一块前来给豆卢贵妃拜寿,因是晚辈,王卿兰在遍地勋臣贵戚达官显贵的京城,又不算官职极高,只不过是占着太原王氏的名声,所以兄弟俩的坐席并不靠前。对于这种待遇,崔小胖子起初就有些不满,而且那些歌舞他很快就看腻了,只在公孙大娘那一曲剑舞的时候他提起了几分精神,奈何视线有所遮挡看不分明,而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进入正堂之际,他离得远又看不清楚,这下子登时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来。
“二十五郎”
“我到外头吹吹风”
崔小胖子没好气地对王戎霆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理会身旁多少人对那对师徒二人投以觊觎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堂。直到外头吹拂着那一阵阵凉风,他才觉得在里头憋出来的那一股燥热渐渐消失了下去。百无聊赖的他眼见高台上已经又有一歌者登台,那声音高亢直入云霄,端的是技艺非比寻常,但他回头一看堂上宾客,几乎没有几人留意那歌声,他不禁没好气地冷笑摇头。
真心没意思,早知道还不如呆在家,到这儿看什么热闹
他也没理会刚刚离席出来时自己没穿好鞋,就这么趿拉着鞋子往正堂旁边的阶梯下去。然而,才到了那轩敞的院子中,他却突然注意到,打北边五六个人往这边行来。头前一个大约三十许人,身材高大健硕,脚步沉稳,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而旁边陪侍的一人则虎背熊腰,虽然略落后半步,微微低头,但身上自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威势。再后头三四步远处,是三个从者模样的男子,可从他眼下的角度,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一个恶狠狠地盯着前头那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眼神仿佛刀子似的。
尽管来人显然到得迟了,但崔小胖子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深知今日亲王贵主云集,这种场合能够晚到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权贵,慌忙退避一旁让路。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人行至他身侧时,头前那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竟然驻足停住了,随即开口问道:“堂上正饮宴间,且外头歌舞正酣,你如何逃了席”
那声音平和之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小胖子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了两下,随即方才躬身讷讷答道:“堂上人多,燥热难当,我出来吹吹风”
“居然还有少年郎不爱热闹”
崔小胖子偷眼瞥见那年轻男子打趣一句,微微一笑便往前走去,顿时舒了一口气,旋即却听得其对一旁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说道:“王大,你家那几个儿郎日后可多多进宫,二郎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