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蓝田县主家中的那三桩官司暂时告一段落,杜士仪又私底下请托了郭荃帮忙,请其利用括田判官之便,将蓝田县主私自占田之事通报给宇文融。做完这些,他知道自己能用的手段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只有静观其变。只是,那些堆积案头的状纸却让他很是为难。
他很清楚自己绝没有如今坊间传唱的那般公正明允不畏强权,那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已。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亲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持公正无私,没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人。如今背负了那样的期待,他只能硬着头皮秉公处置了几桩所涉之人不太棘手,而且可援引蓝田县主判例作为参照的案子,眼见本该主管法曹的万年尉王璞竟然还在装病,他不禁憋了一肚子火。
崔家已故赵国公崔谔之禫祭在即,杜十三娘已经带着人赶去了东都参加这一除服祭礼,因而偌大的私宅中不禁有几分冷清。此时此刻,在书斋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他依稀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转身见岳五娘已经进来了,他不禁叹了口气道:“岳娘子,以后进来了麻烦出个声,我这胆子都快比你吓大了”
“哦,名震天下的杜郎君竟然这般胆小么”岳五娘嫣然一笑,旋即便问道,“叫我来有什么事张说已经抵京了,如今政事堂可有两位张相国,也不知道别人要如何区分,我还思量着什么时候去那儿打探打探小和尚的下落。”
杜士仪听惯了她这动不动就翻墙入户的大胆,可此刻他拜托的事情也脱不开此节,因而只能当成没听见,咳嗽了一声便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岳娘子。我如今署理的万年县廨法曹,原本该是万年尉王璞掌管的。可他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到现在还像缩头乌龟,我实在是不耐烦了据我所知,他如今日日卧床读书,病情早已痊愈,所以,我想请岳娘子帮我一个忙,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也好让人看看他已经没病了”
“这件事么”岳五娘秀眸微亮,狡黠地问道,“杜郎君有什么好办法”
“河东王家亦是名门世族,王璞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吃过任何苦头,坐卧都讲究整洁雅致,熏香都是上好的,平素也都是风花雪月,喜好禅宗佛理。”杜士仪说着这些从文山他们那里打探到的消息,顿了一顿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很想知道,在韦明府前去探病的时候,来上这一招,他是会立时晕过去没病变成有病,还是会立刻跳起来,有病变成没病。不管那一种,韦明府的忍耐应该也都到极限了”
“哪一招”
等杜士仪轻轻说出了那几个字,岳五娘的脸色登时变得异常古怪,好一会儿方才轻哼道,“你倒是会出馊主意。若非我和师傅什么苦都吃过,这种坑人的事你再求我我也不敢答应罢了,不就是演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吗,等你定好时间,就对我说一声,保管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292第292章硕鼠硕鼠,床头打架
对于出身名门家境富裕的王璞来说,万年县廨的官舍着实有些简陋逼仄。他当初上任的时候,倒也曾打算像如今的杜士仪那般去寻一处合适的宅院,奈何那时候宣阳坊内并无宜居的宅院,再加上打算给上司留下个好印象,便委委屈屈在官舍住下了。
然而住归住,他却花费不少将自己的官舍内外整饬一新,就连家具陈设也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说是养病的他置身正房之中,书卷在手,美婢捶腿,熏笼飘香,一旁尚有精通琴艺的侍妾在那儿抚琴为曲,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也不为过。
“哼,我堂堂河东王氏子弟,竟然不得不屈就捕贼尉,这就已经够委屈了,凭什么我就掌不得功曹”王璞突然丢下书气哼哼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敏锐地发现琴音突然一乱,他便恼怒地喝道,“继续弹你的琴”
喝过了侍妾,他遂喃喃自语道:“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到时候我便去求人施压杜十九那家伙不是自以为公正明允么既然如此,这个捕贼尉我拱手让给他去当,至于那掌管功曹最是体面不过的职司,自然也该换我了若非韦拯那老家伙一个劲偏帮于他”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郎君,郎君,韦明府和杜少府来看你了”
一听到是韦拯和杜士仪联袂而来,王璞面色大变,见矮榻边跪坐的美婢还在那小心翼翼给自己捶腿,他恼火地把人一脚踢开了,继而立刻对那中止了弹琴的侍妾低喝道:“还不赶紧停了学了这么久还乱七八糟的,我眼下病了,记得给我装出些忧切的样子来”
等到屋子里的几个人手忙脚乱一片,纷纷装出了他还在病着的样子,王璞方才动作熟练地立时躺了下来,心底却在庆幸为了装病而在面上敷的那些粉没有去掉。这些天韦拯来看过他三回了,他自然知道,这位出自京兆韦氏,如今官居正五品上的万年令为何突然这般纡尊降贵,可他哪里那么傻,还会去接这样的烫手山芋更不用说杜士仪竟然跟了一块来,他就算要复出,也得等这一阵子的风头过了再说
不消一会儿,韦拯就和杜士仪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见婢女垂手侍立,一个仿佛侍妾模样的女子正跪坐在矮榻前低头垂泪,韦拯想起下头人禀报的情形,不禁眉头紧皱,缓步走到榻前端详片刻便开口说道:“玉才,你这病仍然尚未痊愈么”
王璞在侍妾的帮助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艰难”地对韦拯和杜士仪欠了欠身道:“明公,多谢你又到此前来探望,还有杜少府实在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前两天看似稍好,现如今却又偏偏浑身乏力,竟是连下床也不能明明正是年底万年县廨最忙的时候,我却只能将法曹事务交给杜少府,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见王璞脸上流露出了仿佛发自内心的愧疚,即便杜士仪早已知道他这病是怎么回事,也不禁嗟叹倘若如今就有奥斯卡,这家伙去角逐一个最佳龙套奖必然没有任何问题。果然,王璞这显然只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又扶着侍妾的手沉痛地说自己卧床期间是如何想去调取案卷,争取带病办事,又是如何支撑不住,这些天又是如何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鬼话瞎话张口就来,让人叹为观止。
韦拯宦海沉浮几十年,此等人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底固然鄙夷不屑,可河东王氏在朝也颇有几个有名头的官宦,他即便知道王璞是假病,也派过大夫前来诊治,可那两三个大夫也不知道怎的出来便摇头说王少府病得不轻,他总不可能硬拽着王璞去做事。于是,他只能沉下脸道:“玉才,如今已经是年底功曹考课的时候,倘若你还是无力支撑,今年的考评”
还不等韦拯把话说完,王璞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便瞪大了眼睛盯着杜士仪,脸上浮出了恳求之色:“杜少府,我知道你一向悲天悯人,最能体恤同僚疾苦,倘不是如此,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