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行八人,之所以会答应牛仙童的招揽,从鄯州出发前往河州,是因为牛仙童许诺了一万文,也就是十足贯的报酬他们家中,有的还有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有的还有刚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妇,有的还有尚未长成的儿女,他们这顶梁柱一倒,可以说一家人就几乎垮了郭英为了一己之私悍然杀人,如果真的被他成功了,各位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后果不说别的,各位麾下兵马要死伤多少,要有多少家庭,父哭其子,子哭其父”
在王忠嗣的光芒下,南霁云一贯低调,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熟悉临洮军上下的情形,以及虚心向王忠嗣讨教战阵军略。故而大多数人对于他这位副将的印象,只限于枪法出众弓马一流,余下的就没了。此刻他说出来的这番话,众将最初都认为是杜士仪授意,等发现杜士仪讶异,王忠嗣意外,他们方才意识到这竟是这位年轻副将自己的观点,顿时不禁沉默了。
可还是有人低声嘀咕道:“既然已经从军,便是拿命去搏,若是都拘泥于死伤,那还怎么打仗”
“如果是陛下诏命,身为臣下自然不敢不遵;若是吐蕃真的大举进击,保家卫国之际,就算血战沙场,也不能退却半步,可这次算什么我本是从云州调任临洮军的,不知道郭英从前在河陇有什么样的功劳,我只知道,他的功劳,朝廷曾经用官爵酬劳过了,现在如此大罪倘若还不能给鄯州军民一个交待,那么,异日以何服众因军务而需要再次征集向导的时候,还有谁肯担当重任”
南霁云一口气说到这里,也没去考虑自己这番说辞是否会让自己今后在临洮军中举步维艰,当即躬身对杜士仪说:“大帅,郭英罪大恶极,当斩首示众”
王忠嗣和南霁云名为正副,情同师徒,深知此人性格耿直爽利,不会轻易听别人支使,即便杜士仪这位恩主也不行。而且,南霁云所言,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亦拱手言道:“大帅,忠嗣附议而且从前鄯州军和禁卒的那场冲突,大家都心里有数,究竟何人为幕后主使。如今他死不悔改使出了如出一辙的手段,足可见其本性之恶所以,郭英应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临洮军这一双正副将相继表态,其他众人扪心自问,也都知道这不是能够求杜士仪法外开恩的事。很快,一个个人相继表示了杀一儆百的意思,可仍有两三个郭氏将领尽了最后一点努力,想请求将郭英从显戮改为自尽,用的理由却也冠冕堂皇。
“郭英心中必定偏激怨毒,倘若当众说出些什么让大帅难堪,或是挑拨离间众将,岂不是适得其反郭大帅昔年大功,总应该为他稍存几分体面”
不等这个代表郭氏众人的年轻裨将把话说完,杜士仪就打断了他:“杨大将军前往巡边之前,曾经言说牛仙童他会带回京去,而郭英则在陇右就地处决,无论是斩首示众,还是决重杖处死,由我决断。陛下为何只让杨大将军带回牛仙童,而把郭英留在陇右处决正是为了安军心民意如若郭英还记得郭大帅威名,还记得他那兄长战死的英烈,即便此前铸成大错,以他曾经的武艺军略,隐姓埋名于边疆军前戴罪立功,有的是将功赎罪的方式,他既是不知悔改,便别怪国法军法无情来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将郭英及所有行凶禁卒全部斩首示众”
、818第818章杀鸡儆猴
郭英三日后就将被处决这个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湟水城,紧跟着又向四面八方传递了出去。
河西凉州都督府,当姚闳闻讯匆匆往见牛仙客的时候,便忍不住讥刺道:“杜大帅真是好本事当年郭大帅节度陇右多年,郭氏子弟曾经在陇右诸军中占据了半壁江山,虽则郭大帅过世,却有郭英杰继承其衣钵,郭英也被誉为是陇右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杜大帅上任不到三年,就将郭氏从上到下整个清洗了一遍,郭英先是被赶出陇右,而后又成了逃犯,现在更是马上就要连命都没了不知道郭大帅在那所谓英灵堂中倘若知道这一幕,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牛仙客听着听着,不禁眉头大皱,最后便斥道:“博达不可背后如此指斥杜大帅郭英是咎由自取,这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再无可挽回的境地而且,郭氏也并非无后,陛下当年便对战死的郭英杰大加抚恤,其遗孀自会好好抚养他的儿子成人”
“可到那时候,陇右郭氏早就易主了。”姚闳就是看不惯杜士仪此次面对口含天宪的牛仙童,竟能够轻而易举将局面翻过来,非但没有理会牛仙客的呵斥,反而又忿忿不平地说道,“而且,这次若不是大帅襄助,揭破了那牛仙童的嘴脸,怎有他如今的风光这次换了杨思勖来巡视河陇,自该先河西,再陇右,可如今杨思勖人到鄯州,竟是连个信都没给大帅送来,这也着实太过河拆桥了”
姚闳此刻那偏激的语气和情绪,牛仙客哪里会察觉不到。事实上,他早先就发现,但凡涉及陇右鄯州的事,姚闳总会不知不觉地针对杜士仪,他最初没往心里去,可眼下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没有说自己在给杜士仪的回文上,一口答应会联名参劾牛仙童,是因为此人实在太过狂妄大胆,不但想和他攀亲,而且一开口就是许诺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又要谋监军之位。此人尚只是巡边就敢如此,日后若是真的成了河陇之地的监军,他这个节度岂不是事事都要仰其鼻息
“好了,杜大帅为人处事自有其考量,我只需问心无愧就行了。河西契苾部派了人来询问过冬安置事宜,你去处置一下吧”
姚闳听出了牛仙客话语中的逐客之意,登时心情更是大坏。他一声不响地行过礼后,就这么径直告退了。等到出了书斋,他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心里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自从祖父姚崇去世,虽说天子对姚氏子孙仿佛都颇为重用,可如果不能有第二个人登顶,那么就很难长长久久,异日说不定就会如同如今的郭家一样,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如今他只能先尽心竭力地辅佐牛仙客,只要天子真的还对牛仙客一如既往地宠信,甚至召其回朝任高官,那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杜士仪当然不会如同姚闳所说一样,把河西节度使牛仙客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牛仙童而引起的波澜还需要安抚,故而高适和王昌龄暂时还离不开,他便请宇文审再次去了一次凉州,除却一封表示谢意的信之外,还有送给牛仙客妻儿的礼物。其中有来自长安千宝阁的全套文房四宝,有他珍藏的一张宝弓,再加上骏马两匹,至于送给牛仙客那老妻的,则是一件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皮裘。
牛仙客平素很少收下属的礼,可杜士仪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陇右节度,宇文审又代杜士仪表示了诚挚的谢意,最终他也就收了下来。以至于他的妻儿在分润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