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士仪在剑营箭塔上见着公孙大娘的时候,便再次问及了此事。公孙大娘对此毫不讳言,表示确实有到西域一观乐舞,进一步精进剑术的决心,到时候会遴选出二十名男女徒孙随行。确定此事再无疑问,杜士仪唯有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换来的却是公孙大娘莞尔一笑。
“知道大帅对玉奴视若珍宝,放心,我不会让她掉一根毫毛看,剑营弟子出操了。”
杜士仪立刻随着公孙大娘的话俯瞰了下去,就只见一群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须臾四散看来,恰是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阵,倏忽间,就只见剑光飞舞不见人,左右距离虽不大,可但只见每团剑光都是从从容容,仿佛丝毫不担心伤着左右。
“我的剑舞,和裴将军,公冶师兄的剑术不同,本是小巧精致,并不擅长战场搏杀,上次和公冶师兄久违多年切磋技艺,这才取长补短,有了剑营的雏形,用的就是彼此配合之术。他们固然不敌那些拥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各部勇士,但合击之术我有足够的自信。两人合力,至少能敌五六人,三人合力,能敌十人,而六人八人合力,则是如同一支一支拧成一股的短枪,其破击之力,用于先锋最佳。”
公冶绝如今在朔方威望之隆,甚至高于很多统军将校,而公孙大娘在都播的威信,杜士仪也能够预想得到。此刻见其神清气爽,自信从容,他不禁分外庆幸能够让这位剑舞大家脱出宫廷的桎梏,在另一个天地尽情施展自己的技艺。于是,他俯瞰着下头剑营弟子那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术演练,最终点头赞叹道:“有这样一批弟子作为中坚,怪不得都播能够不断壮大”
“当然,也要感激奚族内乱。”岳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杜士仪和公孙大娘的背后,见两人回头,她便笑着说道,“度稽部俟斤吉哈默听说杜十九郎你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说什么都一定要拜见你一面。小罗抵不住他死缠烂打,只能让我亲自过来请你走一趟。”
杜士仪能够想象吉哈默的心情,当即一口答应道:“老相识了,我总得给他几分薄面。这样,大帐中说话憋闷,又太正式,岳娘子你找个地方,让我和他赛一次马”
吉哈默开元八年在奚王牙帐和杜士仪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五六年,原本在五部俟斤中最年轻的他,也已经年近六旬,算得上是高寿了。在这些年一场场战事和变动之中,奚族五部早已分崩离析,他所在的度稽部如果不是西迁和都播合并,兴许早已经消亡殆尽。所以,对于杜士仪不但同意见面,而且还邀他赛马,年纪一大把的他劲头十足,出了通身大汗却只是输了半个马身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勒住了马。
“老了,不服输不行。”吉哈默一边说一边看向杜士仪,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羡慕,“大帅如今正当盛年,雄踞漠北,如今再想想当年,我真是庆幸悬崖勒马早,结下了一段善缘。”
“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杜士仪给吉哈默解释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见其立时双目圆瞪,显然极为意动,他就开口说道,“如今外人虽不再知道度稽部,但有道是闷声大发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大可好好休养生息,壮大实力。”
“我是运气好,总算保存了实力,又有罗将军收留。”在杜士仪面前,吉哈默便索性称罗盈为将军,这又直言不讳地说,“但奚族其余各部,不是为契丹欺压吞并,就是被范阳节度使府不断派兵侵扰。那安禄山简直是喂不熟的狼崽子,想当初他能够活命发家,还是因为从我奚人身上淘到了第一桶金子”
紧跟着用奚语骂了一连串脏话后,吉哈默方才抚胸对杜士仪行礼道:“杜大帅,就不能把安禄山赶下去,你自己当这个范阳兼平卢节度使吗”
“这是陛下的决定,何来我置喙的余地”杜士仪直接摇了摇头,打消了吉哈默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安禄山如今几乎就是河北王,你惹不起,躲得起。”
“可我连躲都躲不起了。”吉哈默气急败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紧跟着便恶狠狠地说,“我已经迁出奚族故地,他却还不放过我,竟是放出消息悬赏缉拿我而且,他有什么战功全都是坑蒙拐骗,用各种手段骗了奚人和他会盟,然后一刀杀了,冒充战功杜大帅,我提醒你,这是一条恶狼,他当初在漠北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去投同罗部之主阿布思,结果却被阿布思冷嘲热讽拒绝了,于是他因此对阿布思恨之入骨。听说你奏请阿布思为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他在背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而且还说你身为节帅根本就没打过几仗,只会避战,不算英雄”
杜士仪知道有些话也许是安禄山说的,有些话却兴许是吉哈默的故意挑拨,他也没放在心上,哂然一笑道:“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你且不用理他。我这个安北大都护统管的是从前的突厥之地,这都播也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使你不要做出什么昏头的事情来,他若是敢伸手,我绝不会坐视至于饶乐都督府的那些奚人,你不妨招揽过来,漠北之大,还怕没有地方安置”
当杜士仪结束此次东巡,最终返回安北牙帐的时候,正值秋高马肥之际。这本是一年之中突厥南侵最多的时节,如今的漠北却是一片安宁,连带三受降城的秋收也顺利了许多。得知来自长安的家书已经送到,女儿杜仙蕙已然嫁到了崔家,他不禁捏着信笺,百感交集。
河清海晏,天下安定,可隐伏的刀光剑影,却是无处不在
第十七卷河清海晏穷寥廓完
、1009第1009章一代新人换旧人
又是一年冬日,天子驾幸骊山华清宫,能够陪侍前去的群臣之中,却是多了几个正当得幸的新鲜面孔。户部郎中王鉷因财计得天子赏识,由是官拜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之前知太府出纳,聚敛无数的杨慎矜亦为御史中丞,诸道铸钱使。两人皆从财计起家,又趋附李林甫,故而风头一时无二。然而,不论他们还是李林甫,都比不上骤然崛起的杨家人。
文君新寡后,取代妹妹入主太真观为女冠的杨玉瑶,就在这一年年中的时候拜封正二品淑仪。按照杨玉瑶的野心,自然希望封妃,可她毕竟曾是寡妇,且李隆基登基初年,将贵淑德贤四妃改成了惠妃、丽妃、华妃三妃,先后封了武惠妃、赵丽妃、刘华妃。她却不想和他人用同一个封号,故而竟是隐忍了下来。
相比玉奴的精通音律,她灵巧善媚,妖娆诱人,很快就抓住了天子之心。在她的枕头风下,杨家众人自是鸡犬升天,两个姊妹纷纷封了夫人,男人们一个个得了美官。就连之前在蜀中被章仇兼琼委为节度推官,令上京交接权贵的杨钊,亦是靠着巴结杨玉瑶,再加上精通樗蒲的缘故,得以在天子面前混了个脸熟。
后宫有人好做官,正因为有章仇兼琼作为后援,鲜于仲通又屡屡厚赠,杨钊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