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做事出力,但他们仍旧没有忘掉汉人的气节
这种气节是骨子里的天赋,与国界无关,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无关,与他们的主人无关,是纯粹在流淌在鲜血里面的东西
但直到他真正动手,才知道,原来自杀需要这么大的勇气,他竟然软弱到下不去手
“原来这么疼啊”
秦纵横心里头恨啊他恨自己是个懦夫,他明明是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汉人从来都不是懦夫
可他竟然没能一刀死掉
他咬了咬牙,流着眼泪鼻涕,毫无形象地哀嚎哭叫着,拼命地将刀头往自己体内送,当他发现其实这种痛楚也没有那么难忍受之后,他猛然用力,一拧刀头,鲜血就噗一声喷涌了出来
他咬碎了舌头和嘴唇,鲜血不断涌出来,他的双眼血红着,死死盯着耶律大石。
他是个汉奸,没错,但他有骨气,他言而有信,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诉耶律大石,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南面官和北地汉儿这样的汉人没有太多的选择,为了生存他们可以当汉奸,但绝对不能被侮辱
可事实是残酷的,他当鲜血流淌出来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流失,而恐惧则疯狂涌入体内,占据着灵魂的空缺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干你娘”一辈子没有说过如此粗鄙脏话的秦纵横,就这么咆哮了一句,而后将弯刀拖出来,连同肚肠都淌了一地。
而他,却将弯刀架在脖颈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然一拉,当鲜血喷射出来,他终于笑了。
他死了,死的过程很丑陋,真的一点都不豪迈壮阔,一点都不悲壮,但当他倒下的那一刻,苏牧和郭药师等人流泪了。
他是耶律大石攻城的幕后谋士,可以说常胜军弟兄们的死,都跟他有关系。
即便他最后是殉主而死,即便他到死都没有背叛耶律大石,即便他死的时候屎尿横流,肚肠遍地,死得极其难看。
但他还是获得了所有人的敬意,包括耶律大石
或许他还是忠心于耶律大石,但他用自己的死,用这种对抗着恐惧也要去死的决心,告诉了郭药师等人。
无论你是大焱的军士,还是北地汉儿,亦或是委身事贼的南面官,无论你身处何方,都不能改变你是个汉人的事实。
而汉人,就要有汉人的气节
像秦纵横这样一个汉奸,还谈什么气节,简直就是可笑之极,可正是因为他是个汉奸,才最有发言权,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最后的最后,他用死,告诉这个天下,数十万上百万的北地汉儿和南面官,难道就不是汉人吗
既然他们都是汉人,为何要流落在外上百年,他们的皇帝爸爸为何要将他们遗忘在辽人的脚下
你不要我们,我们要投靠别人你们又要骂,难道上百万人要全部以死殉节,才能让天下见识到汉人的气节
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勇气,就像秦纵横这样的人,即便到最后下定了决心,仍旧死得很难看才死成。
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但他最后,还是做到了。
苏牧缓缓走过去,半跪下来,将死不瞑目的秦纵横的眼睛抹上,而后站起来,朝那尚且流淌着热血的尸体,郑重行了一礼
郭药师甄五臣等人,以及瓮城里头的常胜军,朝这个害死他们无数弟兄的敌人,郑重地抱拳行礼
他们的敬意,不是给耶律大石的谋士秦纵横,而是给一个忍辱偷生却从不忘记自己流着汉人热血的北地汉儿。
他们都是北地汉儿,他们都忍辱偷生,他们也都曾经伺奉着辽国的主子。
没有秦纵横,或许他们真的要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
曾经以为被大焱朝廷遗忘掉的他们,因为秦纵横的死,突然醒悟过来。
难道大焱朝廷不要他们,他们就不是汉人了吗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忘掉一切,忘掉自己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是为了什么吗
他们的心中,何尝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落叶归根
耶律大石终于知道,秦纵横的答案。
他就像很多人一样,以为秦纵横是在殉主,是至死效忠于他,但往深处一想,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但秦纵横这样一个人,终究是值得让人尊敬的。
苏牧走过城门的废墟,看着城外的乱战,看着大焱的骑军四处冲杀,看着耶律大石的军队遍地溃散,看着他们举械投降,也看着他们负隅顽抗。
郭药师和甄五臣等人率领常胜军,从苏牧身侧两边,鱼贯而出,冲杀出去,发泄他们仇恨的怒火。
涿州一战,终于走到了最后。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对于苏牧而言,这是他改变历史的开始,因为他抓了耶律大石,而且根本就没有要放他回去的意思。
他不知道耶律大石被抓之后,辽国之中是否还有人能够率领辽国的残部,往西迁徙,建立后来的西辽。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个开始,总能够改变一些东西,包括岳飞和韩世忠,包括北伐军,包括北伐的胜负,应该也能影响辽国灭亡的速度。
如果是这样,那么面对金人之时呢
他感谢死去的秦纵横,让他知道,其实北地汉儿,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祖宗和血脉。
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