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女儿,皇帝也不能无视,便趁着日头还没到最毒的时辰,便去了镂月开云殿。
然而,皇帝刚到殿外,便听见殿内传来悠扬清婉的嗓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音调娇媚动人,仿佛一瞬间就吹散了炎炎夏日,格外叫人沁心怡神。皇帝都不禁驻足殿外,静静聆听着这恍如天籁的嗓音。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瑱。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这一曲罢了,直叫人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皇帝一把推开了殿门。扬声问道:“谁在唱牡丹亭”皇帝也是喜好昆曲之人,圆明园中有同乐园大戏台,牡丹亭便是戏折子上最常见的昆曲所以皇帝一耳朵便听了出来。那是牡丹亭里游园的一段。此段听在耳中,大有鸟语花香之意扑面袭来,更兼绵绵婉转情义丝丝入扣。所以,皇帝才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唱曲。这婉转之音,倒是不像同乐园的太监能唱出来的。那些太监,唱得再好,终究少了几分味道。
皇后一身素净衣衫,几步上前屈膝行礼。微笑着道:“回皇上,是臣妾闲来无事,叫瑾钰唱了一曲。”
“瑾钰”是个宫女的名字。果然不是太监能唱出来的。皇帝眼神一扫,果然见皇后身后低眉顺眼侍立着一个身穿青绿交领宫装、身段纤细的宫女。皇帝便问:“是你唱的”
瑾钰仍旧是不敢抬头的样子,急忙深深屈膝下来,低低柔柔道了一声“是”。
瑾钰愈是如此怯生生之态,倒是叫皇帝愈发起了好奇心,皇帝打量了两眼,可惜只能看到那光洁白皙的额头,与一双细长的柳眉。皇帝便道:“抬起头来。”
瑾钰手里捏着一方绢子,双手微微颤抖,满是怯懦楚楚,她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娇俏的瓜子脸,双眸水润盈盈动人,恍如剪水一般,她只这么惊鸿一瞥般抬起头,然后立刻又飞快垂下了头,不敢去看皇帝了。
皇后见状,心下苦涩绵绵,脸色却是端庄温和的笑容:“日子愈发炎热,皇上处理政务辛苦,只怕平日里也没个消遣。若是皇上不嫌弃,不如就叫瑾钰去御前伺候吧,闲来也能给皇上唱两曲。”
皇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有心了。只是朕竟不知道,皇后合适调教了这么一个妙人。”
皇后微笑着道:“哪里是臣妾调教的,皇上难道不觉得瑾钰瞧着眼熟吗”
皇帝一愣,再仔细看了那瑾钰两眼,虽不记得宫女中竟有这么一号娇媚妙人,但这个名字倒是依稀有些耳熟,只是倒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皇后便道:“瑾钰,是端嫔西林觉罗氏的陪嫁宫女。”
皇后如此一说,皇帝立刻便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个在端嫔溺水那晚,被打晕在蓬莱福海边花丛中的那个宫女啊皇帝只记得,那时个浑身狼狈模样、哭得不成样子的宫女,倒是没想到,拾掇整齐了,竟是如此姿色动人、如此曲音婉转。
皇后徐徐道:“端嫔殁了之后,臣妾瞧着她可怜,就收在身边伺候了。之前才晓得,瑾钰竟会唱昆曲呢。而且唱得丁点不比同乐园的太监差。”
皇帝点了点头,“自是不差的”宫里唱曲的都是太监,虽然擦脂抹粉,唱得也类女子,也终究叫人心里听着有些不对味儿,若是换做娇俏的女子,婉婉唱来,那就有韵味多了,瞧着也叫人赏心悦目。而且这般曼妙的女子唱腔的昆曲嗓音,倒是叫他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皇帝眯了眯眼睛,问瑾钰:“你何时学的昆曲”
瑾钰柔柔怯怯,声音低弱地幽微若蚊蝇:“回、回皇上,奴才的父亲,原是一昆曲班子的班主,所以奴才自幼学戏。怎奈幼时父母双亡,后来有幸端嫔娘娘收留做贴身侍女,这才陪嫁入宫。”说着,瑾钰忙有做一万福,道:“奴才唱得不好,实在污了皇上耳朵。”
皇帝微微一笑,“从前听惯太监唱戏,如今换换胃口,倒是还顺耳。”这话,便是等于答应收了瑾钰去御前伺候了。
皇后温婉地道:“皇上喜欢就好。”说着,皇后又吩咐瑾钰道,“你之前唱的长生殿很是不错,不如再唱一遍给皇上听吧。”
瑾钰柔柔应了一声“是”,略一顿,便重新开了嗓子。瑾钰瞧着怯懦楚楚,然而唱起昆曲来,却半分也不怯弱,一字一句,俱是唯美婉转,动人不已。
皇帝带走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这样的事儿,立刻便传到了六宫嫔妃的耳朵里。这一夜,瑾钰的歌声响彻皇帝的九州清晏,第二日清晨,皇帝便下口谕,赏了瑾钰官女子的名分。
宫女侍寝之后,必须由官女子封起。可是瑾钰这个官女子没做几日,便晋位答应了,皇帝还赏赐了她“音”字的封号,是为音答应,一时间六宫妒火四溢。
第267章、音答应下
“宫中嫔妃,素来至少得是贵人才能被赏赐封号,这音答应还真是开了先例了”秀贵人索绰罗云婼满脸恨恨地道。作为有封号的贵人,秀贵人原是觉得极体面的,可如今连个答应都有封号了何况那音答应,原不过是和她同一年选秀进宫的西林觉罗兆慧的婢女,如今竟一下子也成了有封号的嫔妃了叫她心里如何平衡
嘤鸣也知道,秀贵人与当初的端嫔是有些龃龉的,无非就是嫡出的看不起庶出的。端嫔死了,压秀贵人一头也就罢了,毕竟逝者为大,秀贵人一直也没抱怨个什么。偏生如今连端嫔的陪嫁宫女都如此得宠,秀贵人心里自然不舒服得紧。
反倒怡嫔,到底是从藩邸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人,也算是见惯了帝王恩宠无常,她微微一笑道:“再有封号,那乔氏也只是个七品答应,秀妹妹可足足比她高两级呢。”乔氏便是音答应,她本名叫乔瑾钰,那名字似乎是端嫔给取的,瑾乃美玉,钰乃珍宝,如此好的闺名,倒不像是个寻常侍女。只怕这瑾钰便是端嫔一早预备着要献给皇帝的。
秀贵人叹着气道:“怡姐姐如今贵为一宫嫔主,膝下还有一位公主,自然能泰然处之。婢妾可不同,指不定那音答应什么时候就变成音贵人,和我平起平坐了呢”
怡嫔淡淡道:“宫女晋位,比咱们这些正经选秀出来的,要更加不易。”
秀贵人不以为然地道:“婢妾倒是没看出她们哪里不易来了,纯嫔娘娘和嘉嫔娘娘也就罢了,好歹是生了皇子的人。早先的那位慧贤贵妃,跟如今的音答应。出身也没什么不同”这话里,透着浓浓的怨气。
这番话,叫怡嫔都不禁哑然了。慧贤贵妃的确是包衣出身,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音答应也是包衣,的确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嘤鸣不禁笑了,“高氏,不提也罢。前头可还有一位也是从皇后跟前出来的怜贵人呢怎么不见你对怜贵人有什么不满”
秀贵人道:“怜贵人五个月的孩子。就那么生生掉下来了。婢妾也是有恻隐之心的人。”怜贵人的可怜之处,自然是明摆着的。
随即,秀贵人又哼了一声。道:“可是那乔氏凭什么不过是唱两嗓子昆曲,浑然是低贱的下九流戏子,皇上竟还拟了个音字褒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