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琢磨琢磨,不得不认为自己撞在父亲矛头上的可能性很大。而接下来,汪孚林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这才低声说:“盐商赚钱人人都知道,戚大帅虽说大名鼎鼎,但也要防止人家对你爹的生意有什么想法。再说,你就不打算自己试一试”
“我当然想啊不说别的,我爹当年弃了科场经商的成就,我就够羡慕的了可我爹那一关可不太好过。别看别人说他是儒商,可他自己却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又不是让你去站柜台,正经从事一个什么行当。”汪孚林说着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可以做点别人看不上又或者没想到的生意。要知道,我们现在的资源是,松明山汪氏的名头,你爹的名头,叶县尊的好感度,许家九小姐和叶小姐等人那个八卦闺秀那个衣香社的人脉。这会儿已经是白露了,我上次拜托你那小胡桃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都已经收了好几车,剖了外壳正在晒,我家那管事问了好几次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着”
见程乃轩满脸疑问,汪孚林就让其把耳朵靠过来,嘱咐了几句。紧跟着,他就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有戚良那些戚家军的将兵在,可以试着做一做另外一件事。只要我们捡起来,不但可以给叶县尊刷政绩,我们也可以刷民望,顺带小小赚一点。更何况,这种事情虽说需要不小的本钱,可只要拉上戚家军的大旗,再去游说几家大户,尽可支撑得起来。”
戚继光加上这批人,那笔不过三千两的所谓置产银子他当然不会去用,丢哪去生利息都无所谓,反正有松明山汪氏的名头,没人敢赖账。反而是戚家军这么些人送上门,浪费就可惜了,还不如借来用一用
赋闲在松明山村四年多的南明先生汪道昆起行这一天,相送的士绅相当不少,赋诗道别的足有好几十。其中,丰干社那些社员更是绞尽脑汁,每人做了何止一首。而汪孚林混在送行的人群后头,不管程乃轩如何撺掇,他都半点没有去出风头的意思,直叫程大公子直惋惜。
小北对此倒无所谓。她对汪小秀才已经很熟了,在县尊书房屏风后头偷听的时候,哪一回没领教过其三言两语就把叶县尊给带入节奏的词锋有这样的好口才,吟诗作赋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反正这家伙做诗也很不少。
而戚家军那些人虽说跟了个爱好风雅的主帅,可自身毕竟是大老粗,对于诗词歌赋没有什么鉴赏力。而且这会儿,他们也是汪道昆之外遭受到围观的对象,都有些不太自在。直到汪道昆起行,汪孚林过来说是要带他们回县城安置,从戚良以下,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
回到县城,找到那座自己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的老宅,把戚良等十几个人都丢在了这里,汪孚林方才马不停蹄前往县衙知县官廨。昨儿个他把叶小胖等人先送了回来,却唯独留下了小北,汪家那边又送信说是留人住一晚上,叶钧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明月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去松明山打听,父女俩只能一个疑惑,一个着急。所以,听说汪孚林来了,叶明月直接就杵在父亲书房里不动,连避到屏风后头都省了。
然而,汪孚林和小北给他们带来的,实在是一个太劲爆的大消息
叶钧耀是哪儿的人宁波府人。身在这种靠海的地方,他是亲身经历过倭寇之乱的,虽说在城里好歹要比外头那些乡村好,可倭寇肆虐的时候,那种成天心惊胆战的日子,他实在是记忆犹新。所以,他在呆愣过后立刻一拍桌子道:“立刻就让户房去办既然是戚大帅的部属要暂居歙县,这又不是逃军,是在朝廷过了明路的,我歙县当然欢迎他们”
叶明月听到父亲又是这样轻易表态的大炮个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唯有庆幸这会儿在场的是汪孚林而不是别人。
“县尊此言,戚百户等人一定会欢欣鼓舞。只不过,我觉得,他们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兵,如若就这样解甲归田,不免有些可惜。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构想,请县尊斧正。”汪孚林停顿了一下,见县太爷立刻聚精会神,而叶明月和小北主仆也全都看着自己,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县尊如今虽说两手抓住了刑房和户房,壮班赵五爷也对县尊俯首帖耳,其他胥吏差役也都老实了不少,但阳奉阴违的还是很多。所以,何妨用他们好好造造势”
此话一出,叶钧耀便露出了动心的表情。他眨巴着眼睛,用微妙的口气说:“这个嘛孚林你觉得该如何操作”
第一四八章双重造势
歙县征输库中,当十五区粮长再次云集一堂,各自在各自的屋子里开始收粮时,和上一次的门可罗雀,里长带着乡民总共小狗小猫两三只不同,这一回络绎不绝的人以及粮车险些把征输库的大门都给堵了每个大粮长都带足了帮手,每一间屋子前都排着长龙,里头算盘打得震天响。哪怕是往日最爱在收粮时在称麦子的秤,又或者称银子的戥子上动手脚的粮长,眼下也完全顾不上中饱私囊了。
真要是徽州府被飞派白粮,到时候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粮长因为到时候负责北上将白粮解送到京城的,就是他们
而里长和乡民们也同样都不敢马虎对待今年的夏税。几个相熟的里长排队交夏税的时候,还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说到之前某些地方传出的风声,让他们一定要扛到最后,逼迫叶县尊把均平夏税丝绢的事给办了,他们不禁唉声叹气。
“这要是再继续硬顶,摊派到每个人头上除了几钱几分的银子,还得加上那些白粮从前那次飞派白粮,不但要的是粒粒精选的好米,而且如果交不齐,不但粮长催,三班衙役全都会一块下乡催科,那时候才是鸡飞狗跳四乡不宁。”
“老哥哥,我年轻,只听说这白粮乃是南直隶各府县全都畏之如虎的差事,可到底咋回事却不清楚,你能不能给咱说说”
“咋回事我对你说,叶县尊也好,那些当官的也好,每年都是要发禄米的,这禄米就是白粮。还有就是供应宫里万岁爷爷和娘娘们的,当然要顶尖的好米。下头征白粮的时候,筛了再筛,选了再选,一石白粮,四五石寻常白米都换不来。而且,听说咱大明朝初年,是粮长征运夫一块运到京城,可后来有官儿说征派运夫劳民伤财,所以就改成了粮长一个人负责解运,朝廷则是补贴银子,让粮长自己雇人。”
“补贴银子雇人那不是挺好”
被人缠着解释的老里长见几个年轻乡民无不点头,老一辈的则嘿然冷笑,他就摇摇头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头的补贴,有几分能够真正落到下头人的腰包里一条运河上,能管粮长的官儿不计其数,处处掣肘,处处勒索,处处收税,而且白粮解运的时候,朝廷的贴费先给一半,到了再给一半,可真正能到粮长手里的,十中无一。运一石白粮到京城,路上的各种费用最高要八石所以,一旦飞派白粮,家里不管多大的家当,也多半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