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架不住今天让室友刘贤吃了个哑巴亏的兴奋,嘿然笑道,“刘贤平时就知道欺负我们外乡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次居然欺负到汪巡按头上去了,我看他还怎么有脸在这濂溪书院立足”
另一边,汪孚林正在和书院学子们眼中的大人物周旋。得知上任巡按石御史一步都没踏入过濂溪书院之后,他就知道,今天自己答应庞府尊来这里着实是有些莽撞了,毕竟,这和朝廷如今的整饬学政疏相左,哪怕濂溪书院有半官方性质,只要不是真正的官学,毕竟招人忌讳。但来都来了,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徐山长热情相邀他来讲学,他却立刻想都不想就回绝了,用的借口都是现成的,年少侥幸考中进士,哪敢和各位贤达并肩
开什么玩笑,让他给这些求知若渴的学子们讲什么,经世致用,人情练达
庞府尊却还在旁边试图帮腔他自己也是在罗汝芳门下听过课的弟子,哪怕不怎么有名,可凭着是知府,却也来濂溪书院讲过课,所以在张居正那整饬学政疏的强大压力下,也颇为希望再拉上一个人作掩护,尤其是汪孚林这样看上去背景颇雄厚的。然而,别说汪孚林死活不同意,就连王畿竟也打岔道:“对了,小汪巡按刚刚和人似乎在争吵,说的那交接匪类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孚林想到陈家兄弟那同学,顿时心头一动,再加上这是一个天然的借口,因此他故意笑道:“是我前几日偶尔在一家小食肆中结交的两个朋友与人争执,我也觉得奇怪,正想去问问。要是龙溪先生不介意,我先告退去见见他们,一会再来对您讲一讲”
“好好,你先去,一会儿再来见我这老头子。”王畿仿佛想都不想就点了点头,等到汪孚林告辞离去,他又借口有些累了,使得庞府尊徐山长这些客人不得不一块告辞离去。直到人都走了,他方才对何心隐说道,“这就是你的关门小弟子”
何心隐却干笑道:“就只教了一个月剑术,哪里有什么师生名分。”
“吕光午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说那是他小师弟呢。”王畿说到这里,这才摸着胡须道,“我倒还很好奇他一会儿过来,会给我说什么故事。”
此时此刻,再度走在濂溪书院中的汪孚林,哪怕还是同样装束,却领受到了集体注目礼的待遇,耳朵还能听到不少窃窃私语。他目不斜视若无其事地径直找到了陈家兄弟的号房,可就在预备敲门的时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陈二,之前你把那妖女藏在书院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清楚楚”
第六六五章妖女瑶女
妖女
汪孚林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下是现实版大明朝,不是武侠版大明朝吧哪来的妖女可是,等到他听到下一句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泷水县的那些瑶人反叛,肆虐各乡,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你救那个瑶女,可你知不知道她的族人杀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的瑶乱,广东十府全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而为了平定他们闹出来的大乱子,广东十府要加派多少军费”
原来是瑶女,不是妖女
汪孚林终于弄明白那两个字的意思,同时也明白了刚刚别人口中的交接匪类是什么意思,当下就直接敲响了门。可这一次,屋子里都安静下来足足老半晌,方才有人拉开了门,却是陈洪昌。这位当哥哥的再没有之前看着痛恨的人吃瘪的快意,反而在发现来的真是汪孚林时,脸上还流露出几分惊惶,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可当听到汪孚林开口说出了一句话时,他登时颓然低下了头。
“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一进屋子,汪孚林就发现,除了陈家兄弟之外,这会儿对应着这间号房里的六张床,恰是六个人都在。很显然,之前在讲堂硬是要挤兑陈家兄弟让座位的那个室友以及另外三人是一拨,陈家兄弟是一拨。见那人脸上分明流露出恶意的冷笑,他便冲着脸色苍白的陈炳昌说:“陈小弟,正好龙溪先生对之前那抢座位的争端很感兴趣,你们刚刚又说到什么瑶女,你和你大哥跟我一块去见龙溪先生吧,我也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陈炳昌没想到汪孚林的口气还是和之前一样温和,一度凉了半截的心终于有了几分热乎气。见陈洪昌又惊又喜地慌忙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他咬咬牙就站起身来上前,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哥哥给一把拽了出门。可迈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就听到汪孚林又开了口。
“既是同窗,又是同一个号房,将来你们又不会参加同一个地方的乡试,谈不上竞争对手,何必非要如此敌意哪怕别人做错了事情,提醒也好,当头棒喝也罢,总好过先是仗势欺人,而后发现踢到了铁板,又在背后玩弄这种诡谲伎俩濂溪书院乃是读书人云集的地方,是让你们好好读书求学的,不是耍弄这种小手段的。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汪孚林知道他们是故意的,知道他们是故意瞅准了汪孚林过来的时间,故意揭破他救下瑶女那件事的
陈炳昌心中感激极了,哪怕他觉得接下来自己兴许会无法在濂溪书院立足,兴许还会造成别的什么后果,可在哥哥之外,在这异地他乡还有人肯这么对自己,他就已经很知足了。直到离开号房已经老远,他瞅了一眼旁边的汪孚林,终于小声说道:“汪巡按,刚刚多谢你,其实我”
“我都说了,这件事一会儿见了龙溪先生再说。还有,这里没有别的官场中人,叫汪兄就好,不用那么见外。”
陈洪昌比弟弟更感激汪孚林的仗义解围,毕竟,这年头广东最敏感的就是一个瑶字,要是那些人真的如愿以偿把弟弟交接匪类这个罪名给坐实了,别说是弟弟,他在这濂溪书院也绝对要无立锥之地了。于是,他拉了拉还要说什么的弟弟,轻轻摇了摇头。兄弟俩一路跟着汪孚林,发觉去的方向是平日里濂溪书院那些夫子休憩的场所,从前他们虽来过数次,但这次要去单独见的人竟是王畿,心中全都有些说不出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