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兴鄂缓缓催动着座下的战马,看着咆哮的碎石冲下山崖,毫无障碍地砸向那些正在攀援山壁的回人。
山势险峻,光溜溜的山崖上本就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攀援。可那些疯狂的回人竟然不屈不挠地爬了上来。他们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很多还是女孩子,而山下密密麻麻站着更多的老人和妇女。
愚蠢的人们克兴鄂是这样想的。就算爬上了山巅。又能看见什么这里的荒原并不平坦,他们的视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被外围的丘陵遮断,更何况山巅还满是云气呢
对于种种愚昧近于疯狂的举动,克兴鄂一向不假颜色。他对回人。就像对其他任何民族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厌恶。
看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碎石烟尘中消灭不见,克兴鄂没有一点点的心理负担。若是混乱延续下去,回人自己踩死的同胞都比这山石崩落消灭的更多。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如果懂得这个计算,徐占彪就不至于那么头脑发热了。他想着,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确实,对于绝大多数军中的同僚,克兴鄂都没有足够的尊敬,不管品级比他高还是低。
他刚才射出火药箭的决定是经过仔细考虑的。崩落的碎石烟尘覆盖了最混乱的那部分人群。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山口的通路。最重要的是,这个威慑立杆见影。另一侧山崖上攀援着的回人几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血淋淋的教训总是最容易被人们接受。
眼前的景象让马凯想起了雪崩。
雪崩的时候,起先只是很小的一块雪团坠落,它翻滚着跳跃着,敲打着身下的冰雪。而那些完整坚固的冰雪竟然会被它唤醒,好象是才睡醒的巨人们轻轻躁动起来,缓缓地破裂下滑。突然,在某一个瞬间,这些蠕动着的白色巨人狂暴了起来,它们猛地窜起,大步向山下奔去,惊醒更多更大的巨人。这就是雪崩了,这是一座冰雪的山峰在奔跑,挟带着沉闷的雷声,卷起满天的白雾。那种气势简直象是世界的毁灭,相比之下,冲锋中的百万雄兵也不过是小玩闹而已。
哪怕是最快的快马,也会在瞬间被追上被吞没,更不用说这些糊里糊涂的回人了。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山崖上的人就已经被雪崩般的烟尘覆盖。
“跑啊”马凯听见自己和所有人一起大声喊。惊慌失措的人群总算想起调转方向,象一锅沸腾的粥。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发动全身的气力,无边的黄色就已经盖了下来。
到了山下,碎石烟尘的势头终于开始衰减,没有了山壁的拘束,它们四处流淌,慢慢降低了速度。在前锋营骑兵的马蹄前百余步的地方,碎石终于停住。
马凯茫然地勒着马嚼子,心下冰凉一片,鞍子上的两个小女孩子已经吓傻了,连哭声都忽然停住。有那么多的人从他的身边奔向山崖,现在却象退却的潮水一样又经过他的身边,回到了队伍中去。马凯清楚地看见他们脸色的变化。
刚才那些苍老或者稚嫩的脸上满是狂热和期盼,那是压抑已久的迸发。正是这样的神情拦住了骑兵们手中的兵器鲜血不但不能阻止这种迸发,反而会把他们自己也卷进去。可仅仅那么一会儿,这种狂热就被奔泻而来的碎石终结了。马凯看见车队一点点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经过身边的回人惊魂未定,愤怒和伤痛被恐惧封入心底,他们终于又想起了:他们不再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一群由人驱使的人而已。而身边这支甲胄鲜明的军队可以在呼吸之间粉碎他们最顽强的抵抗这是多么悬殊的力量对比啊
甚至在前锋骑兵们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回人的队伍居然又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了。
马凯用力闭上嘴,策马走入回人的队伍。那两个女孩子的老祖母已经被人群踩成了肉饼。他不知道应该把这两个小女孩子交给谁。
“马凯。”郑方锦喊他,指了指身边一辆载着好几个孩子的大车。
马凯猛醒地点了点头,看着郑方锦。驱马迎了过来。双马交会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压低声音探问:“死了多少”
“到底死了多少”方春来回过神来,大声问那些克兴鄂的部下们。
金顺瞪了方春来一眼,却没说什么。老实说,克兴鄂这样干净利落的处理也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才大概也吞没了几名努力维持秩序的骑兵。他的面色暗了一暗,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方统领。”克兴鄂冲方春来咧嘴一笑。“你猜你的部下自相践踏会死多少”
神机营的队伍当中一阵骚动,方春来脸色苍白地怒视克兴鄂,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火苗。克兴鄂却毫不在意。目光是不能杀人的,即使是皇帝的目光。他缓缓将弓收起,抓住了马缰绳,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金顺:“走么”
“走”金顺的声音嘶哑而阴郁。
金顺的心里有点不踏实。回人这样快的恢复平静。在他看来并非什么好事情。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完全可以理解朝廷这么做的意义的。有些民族可以征服;有些民族也许只能灭绝。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士兵和黑压压的回人队伍,背上忽然有些发凉。
“将军也嫌我出手太重么”克兴鄂靠近他的身边,小声问,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金顺沉吟了一下:“左大帅在京里的事,你也知道”他想了一想,没有把话说完。
“所以朝廷里大人们的事,我们真是搞不懂。”
金顺摇头:“走吧。到了地儿再说。”他转头看了徐占彪一眼,竟是什么也没有说。
好一阵子。徐占彪才反应过来,金顺竟然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了自己。他试图站起身,双腿早跪得麻了,一时竟然站不起来。他半跪在那里,望着山口,心里头一片空空落落。
出了山口,便到了回人的安置地,金顺下令就地扎营,而就在大营扎下不久,金顺解甲正欲休息之际,几名传令骑兵冲进了大营。
“禀将军阿克苏董福祥部叛乱,钦差大臣正率兵前镇压,并命将军火速前去会剿”为首的传令兵单膝跪下,一边喘着气禀报,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呈向金顺。
金顺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不多时,他看完信,仰天叹息起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他低声自言自语的,挥了挥手,传令兵起身行礼后便全都退下了。
金顺拿着荣璐给他的信,走进了自己的寝帐之中。
“刘超佩,戴宗骞,你们俩今天能回来报仇,可知是谁当年帮你们逃走的吗”金顺叹了口气。
“阿珍知道。”一个悦耳的女声传来。
金顺抬起头,看见了阿珍。
“哦你知道”金顺惊奇的望着她。
“当然,阿珍知道,那个人,就是将军您。”阿珍迎上了金顺的目光。
“我”金顺闻言一惊。
“是呀,就是您啊。”阿珍定定的看着他。
“怎么可能”金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