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932(2 / 2)

越走行人越多,等翁叔平叔侄赶到,琉璃厂前的一条街已是围得人山人海,水泻不透了。卖冰糖葫芦芝麻饼的小贩,混在人群里不停地吆喝、走动,希望趁着这个三年一遇的大好时机,多卖出几文钱。

这些天,各省举子云集京城,市面格外的繁荣。

刚刚过了早晨八点,京城里专司此事的好事之徒,就已经将琉璃厂弄得欢声雷动了。但是围观的举子们却是满脸焦急,不时地看太阳,盼望着巳时的到来琉璃厂出红录,是从巳时,也就是上午九时开始。

是先从第三百八十二名开始唱这一科共取士三百八十二人。围着看热闹的人不急,等待唱名的举子们却是心急如焚真正的度日如年。一名一名地往前赶,一直唱到亥时,翁叔平的名字还没出来。翁叔平心气,越来越泄。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清得透彻,差不多满了的月轮,将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翁叔平离开兄侄,远远地站到一边,仰望辽阔夜空中几点微弱的寒星,内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茫然。琉璃厂那边,灯笼火把一片,映红了大半边天。欢呼声依然是一波一波,甚嚣尘上,吵得他一阵一阵心烦。他真想就这样,甩手一走了之,等明天早上贴出红榜后,再来看。

翁叔平的性情中,其实有非常偏激的一面。

就在这时,他听得侄儿正源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跑近了,才气喘吁吁地说:“六叔,中了,中了”

翁叔平猛一听中了,脑子一下子没了反应,茫然地问:“中了”

“中了”

“多少”是问名次。

“那,那就不知道了。”

翁叔平跑上前去,问了五兄,才知道中了第六十三名。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说不出的惆怅,他想:怎么才中了第六十三名呢

人心就是这样的得陇望蜀。

“六弟,你不要灰心,病着能中,到得殿试那天,一定能不同凡响”五兄叔甫看出翁叔平的心思,这样劝他。孩子们却不管什么名次不名次,只知道中了就是大喜,又喊又叫,兴奋得一塌糊涂。又吵着不愿回去,一定要等到“闹五魁”,出来会元的名字。

会试第一,称会元。

一般的情形,琉璃厂出红录,是从上午巳时开始,到午夜子时结束,若是中式定额多的年份,还要闹到子时以后。唱到最后五名,人们将灯笼火把一起举过头顶,琉璃厂门前明晃晃的亮若白昼,满堂华辉,好事之徒再燃起烟花,点起爆竹,一递一声,竞相呼应,名为“闹五魁”。

这是“唱名”的高潮,也是尾声了。

翁叔平执意不肯,一定要回去,和孩子们争得面红耳赤。

“六弟,你怎么了”翁叔甫吃惊地看着他:“不是中了吗还这么不高兴”

翁叔平不理他,一甩手,兀自走了。

“嗨嗨”翁叔甫一边在后头追,一边喊:“六弟,等一歇歇,阿桂的鞋子跑脱了”

“本来就是嘛”躺在床上的母亲许太夫人看翁叔平神色淡然地回来,略感放心:“中不中的,又能怎么样”

中与不中,还是不一样的,翁叔平在心里反驳说。好在自己已经看开,也就不再说话。

然则第三日发榜,非常意外的,翁叔平中了一等第二名。

“咦怎么回事”他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会不会搞错啊”

你也真是”母亲的脸色依然苍白,此刻强撑着睁开眼,笑他道:“高了低了,都不合你心意”

这个结果,一下子鼓起了翁叔平殿试抡元的信心。翁家所有的成员,面对一等第二的名次,也都显得紧张而亢奋,明显的神思不属。父亲翁心寸通宵不眠,坐在灯下呼噜呼噜地吸水烟袋,母亲许太夫人则是三更半夜地爬起来,一个人到后院焚香磕头,拜菩萨。

原来,经会试、复试中式的生员,还不能称进士,只有通过了殿试,才算真正的进士及第。殿试是最高一级的科举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所以殿试取中的生员,又称“天子门生”。

而复试的一等第二名,则极有可能中状元。

“瓶生”翁心寸将儿子喊进上房,郑重道:“这几日辰光,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干,整理整理心思,我翁氏一门人,都看着你呢”

“你别吓他,”母亲笑吟吟道:“这孩子可是从小就胆子小。”

“娘”翁叔甫笑着埋怨母亲,又猛一挥拳,对翁叔平道:“爹爹说的是,常熟翁家,就要名扬天下了”

“噢噢”孩子们一听,也跟着起哄,“六叔要中状元喽”

父兄子侄是这样的期望,翁叔平完全从颓败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考前的那几天,他的心思格外沉静,精神也格外专注。多年苦读,俱在此一搏,他摩拳擦掌,打算倾其所学,去搏取那个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状元头衔。

新贡士们也都紧张起来了,准备投入新一轮的争夺。家住得远的,或是外省来的,借住在北郊九天庙的举子,都纷纷钻头觅缝,乱哄哄在朝门左近找房子落脚。翁家三年前,从兵马司中街移居宣武门外南横街头条胡同后,虽说只去天街半步,翁心寸却仍然嫌离殿廷太远了,为了能养精蓄锐,有饱满的精力去应对第二天那场关乎一个人一生兴衰荣辱的大考,他决定在皇城附近找一处房子,让翁叔平头一天就住过去。

正紧张操持着,孙府的人到了。

“翁大人,我家大人让小的过来,请侄少爷到时候过去歇息。”

他口里的孙大人,是指孙瑞珍,道光三年进士,由翰林官至户部尚书,与翁心寸是多年的同僚。其子孙玉文,这一回与翁叔平同科会试。孙家的府第,紧靠着朝门。

这样的关切,翁心寸十分感动。自然得客气一番,但挡不住孙家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孙府是早就将丰盛的晚宴备下的,只等着人一到了,就开席。

席间,孙瑞珍以父执世谊,殷勤款待,频频劝酒。

已经交了子时,夜很深了,加上席间多喝了几杯,翁叔平此刻两眼涩重,很想立即告辞,去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但是孙瑞珍一直亲热地抓着他的手,使他无法起身,口上还把殿试的一切规例,不厌其烦地加以指点,滔滔不绝。

翁叔平几次想打断,都插不上口。

一直到听见谯楼上传来三更的鼓声,翁叔平已经倦得睁不开眼了,孙家人这才打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底放他走了。回到客房,翁叔平衣服也没脱,就胡乱躺下,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却头痛如捣,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天放明了。

翁叔平一夜未睡,精神萎靡。看看一同前来的孙玉文,却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时的翁叔平,方才恍然大悟。他一边在心里痛骂孙家人的无耻,一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也开始踉跄,眼前又和会试那天一样,开始金星飞舞了。

他不由得紧张,并且慌乱,不知不觉地,就站了下来。

“嗨